2008/03/17

讀書練劍的日子--廣西師大回憶錄

讀書練劍的日子
---廣西師大回憶錄

“曾經是對你說過這是個無言的結局,
隨著那歲月淡淡而去.
我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天我將會離開你,
臉上,不會有淚滴!”
離開母校多年,今天,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多少往事又重現眼前!

物理館:
入學那年,”六四”剛過,校園學習風氣極差.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曾一度準備爲民主自由而戰,但認定愛國不可無知,否則同共產黨何異?又值讀書熱情高漲之際(倒數第二的普高學生,再荒廢學業兩年,一下考上大學),於是日夜在物理館用功學習.
晚自習時,若大教室內燈火通明,寥寥數人;室外,同學成群出遊,歡笑聲此起彼伏,更有向在教室讀書者喝倒采的.同學們陸續離去,我心不齒,在嘲笑和口哨聲中昂然獨坐至夜深方回.到後來,讀書者日衆,我卻離去,另找僻靜處用功.因此處面對女生宿舍,又近路邊無所遮擋,實非讀書佳所.

人生寂寞好讀書
化學館:
也許,這是世上風景最美麗的教室了.
總是忘不了,仲秋的早晨,同學們在上課,窗外,一陣陣涼涼的秋風吹起,拂過我面頰,沁透單薄的衣衫,帶起心底一股寒意和秋之悲愴.晨光中,金色的樹林颯然有聲,漫天的黃葉,在秋日碧藍的天空里、在清晨的陽光透射下、在涼風中, 燦爛輝煌、迴旋飄蕩,如秋之歌,如風之舞!
當此時,同學們都擡起頭,不約而同地向窗外久久注目.
一年好易到秋天,又見到楓葉一片片……
每次回想,我都感傷,那美好而一去不復返的時光,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
那時的我,是個神經質又孤癖的年輕人,喜歡讀書,但有人坐在我身邊時會令我精神緊張不安,備受折磨.於是,遠離宿舍,座落在小樹蕞中的化學館,就成了我常去的地方.
白天,我通常都不開燈,並掩上門,以避免吸引喜湊熱鬧的人之騷擾----那些討厭的傢夥象蚊子一樣俱趨光性,雖然這並不一定起作用.但如此一來,就要坐在窗口邊了.
那時節,獨秀峰就在孤獨的我身邊.越過窗前的矮樹林,可見到湛藍的天空和飄過的白雲.也許是僻靜的緣故,樹叢那邊的小路上,時時有男女同學相偎相依地走過.相形之下,我更顯形單影只,然則更努力地讀書來撫平內心的孤寂.埋首在浩翰的卷帙中,與古今哲人之智慧相伴,那又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啊!
在這裏,我曾背完一本袖珍英漢字典.可惜的是,太久不用,幾乎忘光了.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全力攻英文,失敗後,我永遠放棄了努力.因為我覺得,作為一個外國人,無論如何苦學,我的英文水平始終不會比得上紐約街頭一個流浪漢,為何不把有限的時間和精力,投入到更需要的地方呢?
可惜的是,這世界太多好東西是用英文描述,我也許將終生遺憾!
國家的遺憾!民族的遺憾!
(化學館原屬化學系,但那年化學系已搬至郊外新校舍,教室被留下來的各系佔用)

電教館:
永記得這裏的南風.
寂寞的我,埋頭書海中,但寂寞依然.夏天時,那溫柔如水的南風,是我唯一的安慰.
她輕輕地擁抱我,撫過我的發梢,親吻我的面頰,和眉頭難解的結.那時,淚花就會慢慢在我的雙眼閃現.和風中,我放下書,輕輕歎息:南風,若妳心有知,妳性爲雌,願以妳爲妻.由此,自號巽夫,風之夫也!

47號宿舍:
李昌雄,韋杰,韋洁新,蔣品群,許鍾釗,李揚強,袁進.
走過來是七步,走過去是七步;一扇合不攏的門,一塊總是濕漉漉的地板,七張永遠亂糟糟的男生書桌和鐵床.這是一般同學人見人厭的、我大學的第一個宿舍.
在這裏,在狹小鋪位的蚊帳後面的牆上,滿腦子狂熱民族主義的我,畫了一艘代表控制海洋和天空的航空母艦和天下無敵四個大黑體字.在這裏,我和同學們痛飲悲呼中送別了八十年代.在這裏,多少個假期,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房內讀書沈思;多少個晚上,臥看窗外月光下潔白的小路和古城牆.
多少次,月光灑在床前,城牆上的樹影在蚊帳四周搖曳,夜風在窗前輕唱,掀動紗帳,伴我進入浪漫夢鄉.又有多少次,熟悉的鬧鐘樂聲把我從夢中驚醒,一個人在淒清的黎明中奔跑.
在這裏,第一次,和同學們一起熏走窗外小樹上的野蜂,戰戰驚驚地吃那有點噁心的蛹子;在這裏,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100分,那是我最愛的電腦課程,“我教了這麽多年書,還沒有見過拿滿分的.”老師贊許的話語成了最美好的回憶;在這裏,精神緊張,脾氣暴燥的我,第一次和自己的同學大動干戈,用武力解決小小的問題.幸運的是,同學沒有變仇敵,我們仍是朋友.

記得有一個暑假的晚上,獨自坐在空蕩蕩的宿舍埋頭讀書,忍不住乾渴,走出來喝口涼水(整個大學生涯中,我幾乎都是喝自來水過的).看見門房有汽水擺賣,強烈的欲望從心裏升起.可憐的人,在走廊裏來回走了好幾趟,才下決心去花兩毛錢買了一瓶.
握著橙色透明的汽水往回走時,那種快樂和安慰的感覺啊!
躺到床上,看一會書,呷一小口,直到深夜才喝完,說不完的幸福和滿足.當時拿著空瓶在手,對瓶中影,自歎自憐,心想,若有一日飛橫騰達,揮金如土,想起今天,該不會淚流滿面吧!
八年後的今天,我已比這世界上一大半合法勞動者富有,有時請朋友吃一次飯,就可買到那時幾十箱汽水.想起當年,我沒有哭,也沒有淚流滿面.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什麽,只覺胸口傳來陣陣隱痛……
我常追溯自己吝嗇性格的來源,大概一半來自父母,一半來自經歷,這是兩個糾纏不清的原因.
在我小的時候,都是知識份子的父母,工資在當時來說相當可觀(五十元/月),但對子女卻從不輕易給予金錢.一些收入不多的工農子弟都常有幾個零用錢,而我除了身上常穿著比他們光鮮但只會令我尷尬以至不能合群(那時富裕是卑鄙,貧窮是光榮)的衣服外,得到一分錢也難.
父親對我說:他小時候,公公教育他,人生用物有限,用完壽盡,暴殄天物必不長久.母親對我說:她讀書時,經常餓得昏到在課堂、操場.往返幾十裏山路,只爲拿雞蛋換根針.
一家人出去玩,事先約法三章,不准叫買任何東西.餓了回家吃飯,渴了呢?父親早有準備,他每次都會讓我背上滿滿一壼水.買玩具?那是天方夜譚.在記憶裏,我沒有留下向父母撒嬌要買東西的任何印象.五歲後,家里就沒有再給我買過什麼玩具.
那時很希望能存到一塊錢,可我的財産從未超過一角.因爲每當有了一角錢,就忍不住要拿去買點東西吃.一塊餅乾可以吃上幾個鐘頭的.先咬掉餅邊的齒,這要花幾十分鐘;再用舌頭舔幾圈,接著象蠶吃桑葉般繞圈啃,小心翼翼地用牙尖輕輕刮下一點點粉未,含到它化掉.
最後,剩一小塊硬幣大小的,被口水打濕的餅心...
兒童時代,只有在吃的時候才特別有意義,才充滿陽光.
當整塊餅進了肚,小小人兒就站在草叢裏,吮著手指,惋惜地望著四周,責備自己貪吃,盤算著下次一定要儲夠一塊錢令爸媽大吃一驚.可惜童年就這樣匆匆過去,一塊錢從來也沒有過.
永福老家附近有個圩,農民們常有些土産在此出售.曾經夢到黑夜裏,在圩裏走,有解放軍在堆沙包,手持刺刀槍,說是抵抗老虎,話未說完,老虎撲來,解放軍歎息一聲倒在沙包後,我則驚恐醒來.
圩的另一面是百貨店,爸爸高興時,會給我幾毛錢去買一種叫蜘蛛糖的東西回來大家一起吃.那是一種很粘的糖絲裹滿白糖粉的甜品,小時不懂太多字,叫它玻珠糖,幸好售貨員能懂我的兒語.
記得有一次獨個兒在圩裏逛,想買東西又身無分文,只好望著擔子上的小吃幻想著走過.走到一個賣桃金娘(一種紫色的野生小漿果)的擔子前,我停下看了好久,望望果兒,望望買東西的老婆婆.老人家招呼我,我搖搖頭說沒有錢,但又捨不得走開.老婆婆臉上露出不忍之色,抓起一把桃金娘遞給我,我忙說不要,退開幾步,老人家追過來抓住我的手,把果子硬塞到我圍兜前的小口袋裏……
已經二十多年了,我不記得有沒有說謝謝,按著小兜兒,害羞地跑開了.回到家,開心地告訴媽媽,卻被她罵了一頓,說我是個小叫化子,要我快還給人家.結果當然沒有還,因爲怕醜吧,因爲嘴饞吧,不記得了.
吃,我好想吃.聞到橡皮擦的香味,明知不能吃,也要放在嘴裏咬一咬.有一回看見球場上有甘蔗頭,偷偷撿起咬了兩口,被鄰居的小朋友看到,又被父母罵.不過我還算走運,另一個同託兒所的胖同學,因在球場撿西瓜皮吃被人看見,得了個外號叫“西瓜皮”.至今我都不知他叫什麽名字,只記得他叫西瓜皮.每次我這樣叫他時,不知怎地,卻忘了自己啃甘蔗頭的故事.
撿甘蔗頭的球場就在我家窗前,是童年玩耍的場地.下雨天,我喜歡坐在窗臺上,把腳伸出去讓雨滴,看著雨點高高落下,打出個個水花,久久地出神.
球場打球的時候很少,開批鬥會就很多.我們常常守在台邊入口處,等著公安經過時好看看他們腰裏的短槍.有一次見一名公安很和善,大膽伸手摸了一下,結果全被趕走.
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批鬥一個長辮子的年輕女人.兩個女民兵把她按著跪下,她卻拿件雨衣墊著膝頭,被另一個男公安扯了去.她又用手玩弄辮子,也被人扯開扔到背後,台下衆人就揮拳高呼打倒的口號.我混雜在衆人之中,心裏覺得這女人真反動,該打!現在再想就不是滋味了.
幸好,在那瘋狂的時代,我只是個滿腦子想著吃的孩子,否則象我這樣的脾氣,恐怕會搞出震驚全國的血案.
整個的童年,我小小的心裏,都被一個吃字佔據著.童年的夢中,除了夢見被老虎入門追殺外,就是夢見闖進百貨公司,打爛玻璃廚,隨意取食物來吃(當然是心裏明白自己是在作夢才有膽這樣做),倒楣的是,每次都覺不出什麽味道,醒來得個歎息.
我想當今中國大陸每一個成年人,都嘗過和我一樣的滋味,我不能怪他們無論什麽事都喜歡在餐桌上談;我不敢嘲笑國人無論做啥都要吃吃喝喝.我只感到悲哀……吾國吾民,吾國吾民……

永福家隔一堵牆就是幼稚園,幼稚園裏有座滑梯,那是我好多年在惡夢中得到解脫的地方.每次夢見被妖怪或虎狼追逐,我就會跑到兒時的滑梯上,閉眼跳下,驚悸之後便從惡夢中醒來,慢慢變成一種經驗.有時,我害怕自己某一天,爲躲避現實的惡夢,也會找個地方,閉眼一跳...幸好,到現在爲止,已承受了多少磨難,雖見幾度夕陽紅,但青山依舊在.
二年級時一個短假期,李耕岩陪我舊地重遊,那夢中巍峨的木滑梯已磨出了疙瘩,高度還不到我頭頂.從此,我再也沒有夢見過被妖怪追擊了.
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因果?輪回?佛洛伊德已死,去問誰?
幼稚園裏有許多柑桔樹,我讀小學時還回來學雷鋒,爲樹木施肥,然後回去作文,用報上抄來的共産主義豪言壯語解釋自己行爲的重大意義.胡說八道的習慣從小就訓練成熟,說起謊來不知羞恥.
樹上的柑子又酸又甜,象栗子般大小.一到放假,我們幾個同學就會偷偷溜進去,爬上樹吃夠才走.有一回吃得正開心時,被一個大孩子喝了下來,問我們爲什麽要偷柑子,我們否認,他叫我們伸出手來聞了一下,就露了馬腳.我們被訓斥了一頓後趕走,但走了幾步再回頭看時,那大孩子帶著他的兄弟已爬上樹去.我想,人類的陰謀詭計就這樣一代代傳下來的吧.
那是候的中國,來來去去都是那幾首革命歌曲,而在永福,每當傍晚6點多鍾時,全鎮的喇叭就一齊響起<東方紅>來.直到現在,每當聽到這歌,我心裏並沒有出現偉大領袖的形象,而仿佛回到童年時代暮色蒼茫中的故鄉.正是晚飯的時候,母親站在球場邊拉長了聲音呼喚,一個小小的人兒在木屋夾道的窄長的石板街上,慌慌張張地往家跑去.街上飄撒著大字報和歡送知青下鄉標語的碎紙,耳邊就是那熟悉的旋律.

童年充滿寂寞
童年充滿渴望
童年充滿幻想
童年充滿無奈
童年的回憶,無論是什麽,總帶著金色,仿佛迷霧,仿佛已經歷了萬千歲月,離現在的我是那麽遙遠……
我聽說,人年紀老時,愛回憶往事.而我,就常愛在一個人獨坐時,回憶那久遠的﹑已如夢般恍忽的過去.
難道,我老了嗎?…

“夕陽啊,西下了,層層的暮靄籠罩小山城.街頭上走來買花的小姑娘,她把,那花兒打扮得美麗又芬芳!
兒時的我,赤腳走在故鄉的小街上,金色的陽光如夢幻般令我迷茫!......”

聞雞起舞
假期,我搬了許多器具來宿舍,每天早上升火煮藥(那是練鐵沙掌的秘方),擦滿全身,然後走出舍門,到城牆下練少林排打功(用一條包布的角鐵擊打全身),然後回來再擦一次藥.接著是長跑,單杠,俯臥撐.
記得每天清晨還是一片寧靜,鐵拍在身上發出彭彭的響聲,傳得很遠、很遠...好在沒有什麽人來騷擾我,只有一些早起做運動的人,用怪物似的眼光看著我,我則立即用兇惡的眼光回敬(誰叫他們要用這種眼光看我呢).
唯一影響到我的,是同舍一位同學的老鄉,暑假來桂林玩,在我毫不知情時突然闖入,令我討厭.幸好那傢夥很懂事,白天不在,夜晚才回來睡覺.但也令我每晚失去了夜讀的興趣,心裏仍然厭煩不已.
最令我驚恐的是一天夜裏,半夜醒來,突聽見床下響動,立即驚得汗毛直立.悄悄坐起,側耳細聽,仿佛有人在下面仔細地翻查行李.我一動,床板輕響,聲音便止,稍後又起.當時大懼,輕伸手,抓住床頭的手電筒和枕,暴起,狂吼一聲:“誰!”往下一照,一隻黑貓尖叫一聲竄出窗外,長吁口氣,一身冷汗!
有時,夜風吹起,桌上書卷發出一陣陣的沙沙聲,時徐時疾,仿佛有人在黑暗中潛心研讀,雖心知是風兒,但一往那方面去想,竟也忍不住地恐怖,而且越想越象,直至不能合眼,定要起身看看才放心.有時頂不住,就高聲念:“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給自己壯膽.最後,還是要下床把書壓住,才能安眠.
說到此,記起小時候,睜眼凝視暗處,常見鬼影憧憧,似有小人在拉車奔跑,嚇得叫媽,幾次開燈查看,都沒有任何東西,最後媽媽也不理我了.我便隔著蚊帳,睜著驚恐的眼睛,看著那些小人兒在黑暗中無聲地奔波,直至倦極睡去.到長大後,仍是有此感覺,不過已不再害怕了.
一個人坐在空蕩蕩,靜悄悄的宿舍讀書,極易引起無窮的想象.當南風如潮水般湧起,窗簾撲撲作響.遠處傳來風中起伏的蟬鳴,擡頭望夏日天空的白雲,看樹葉兒飄落在書上,無數的情感湧上心頭,唯恨無知音分享.
第三年,也是在校的最後一年,我們搬到新宿舍.說是新,其實新鮮而已,仍是舊樓一座.臨別之際,同學們早已迫不及待地一走而空,而戀舊的我,滿懷悲愴的心情,在宿舍留了最後一晚.吃飯,散步,讀書,熄燈後再在燭火下苦讀,一如往常,只是周圍僅剩空空的床板.
夜深後,躺在床上,隔著紗帳,看著古城和月光,看著婆娑的樹影在帳上搖蕩,心情仿如生離死別.唉,也許當時真的想對了,我此生恐怕不會再踏足這難忘的宿舍了,那令我時時深情回憶的舊樓,大概已經拆掉了吧,留給我的,只有永不磨滅的記憶...

“這個深夜裏,無法可以,安睡,臥看天空,灑淚,任寒風吹
冰冷的夢裏,無法跟妳,相聚,或許心裏,的淚,沒能抹去……”

(附:12號宿舍)
又想起同一座樓的12舍,那是班長張惠強,俗稱張高參(電影裏國民黨軍對高級參謀的稱呼)的宿舍.那年放寒假時,我不知怎的拿到他們宿舍的鑰匙,整個假期就在這裏渡過.
那也是些憂鬱但浪漫的日子.八張床上、桌上、過道旁,高高地堆著全班男生蓋滿灰塵的行囊.我睡在靠窗的上輔,包圍在堆積如山、塵土氣撲鼻的行李間,仿佛在廢棄的倉庫裏.那種孤寂落寞,如被世界遺忘的感覺,特別爲我欣賞.
讀書累了,就去跑步,然後再讀,再跑.這就是讀書練劍的日子吧!

在考大學時,由於太辛苦的緣故,我心臟出了問題,有早摶的毛病.我總懷疑病情是否象醫生們所說的那樣輕描淡寫?心臟老是跳跳停停,象在做垂死掙扎,令我極不舒服.有時躺在床上,心跳可以令到蚊帳都抖動起來,嚴重時會跳兩下停一下,所謂梗梗於懷……
我一直想用跑步來治療,可惜由於欠缺科學方法指導,勤而無功,跑了多年也不見好轉.看來這世界上的事一定要合乎天地之道,才可以成功.
大概是第三學期吧?我看了一本運動生理學,從中學到了長跑的新方法,令我的長跑從痛苦一下變爲快樂.那方法叫重復跑,即跑到心跳一百八十時,停下散步,然後當心跳恢復到一百二十時再跑,書上說這樣可以提高心臟每摶輸出量,其根據大約是人體過度補償原理.我照做不誤,結果僅一個學期功夫,心臟就恢復了正常,至今未復發.
感謝書!也感謝主,讓我看到這書!
書中不僅有黃金屋,不僅有顔如玉.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桂林的冬天,是一年中最抑鬱的季節,寒冷而陰沈,常常整個月不見天日,令人煩到發狂.走在宿舍後的小路上,常想起齊秦的歌:“爲什麽,大地變得如此冷漠?爲什麽,天空變得如此蒼白?難道是冬雨,即將來臨,即將來臨?...”
那時,我常愛在寒冷天氣故意少穿衣,微微的寒意,令我更清醒;在肚餓而食堂又未開飯時,強忍著不吃東西,令自己充滿戰鬥意志.饑寒交迫之際,我常問自己:“你!身無長物一介書生,假如現在你沒有家,手無分文,流落街頭或荒野,怎麽辦?!”常想到令自己哽咽難語,咬呀切齒回答自己:“唯有讀書、讀書!...你唯有讀書而已!”以此激起鬥志.
只要有一口飯吃,我永遠不會象乞丐一樣去求人!這是我自強不息的動力,也是我倒楣的根源!
因爲我也是這樣對待所愛的人,還有那些掌握我命運的人.

每晚開始讀書前,夏天都可幾星期不洗澡的我,在寒冬卻偏要洗一次冷水.拿著桶走進四面透風的澡房(這澡房常常變作廁所,地上一層黃黃的尿垢),心想著有一天,爲了自由和民主,志同道合的勇士手持武器,在法西斯軍隊重重包圍裏,在狂風暴雨下,在槍林彈雨中,帶著一身的血和傷痕,前仆後繼,轉戰千里,殺人如麻.饑無糧,渴無飲,病無醫.若沒有鐵打身軀,後果難以想象.
懷著這樣一種危機心,裝滿一桶冰水,高呼:“成吉思汗,生不怕死不怕天不怕天生的英雄!”迎頭倒下.在最寒冷的天氣,立刻就會令全身一毫米厚的皮膚失去知覺,頭皮疼痛,腦漿好象結冰,甚至僵在那裏好一會不能動彈.第一次試到這種感覺時,嚇得以爲會就此死去.痛苦之後,換來滿腔豪情和沖天的殺氣,接著又是一晚的苦讀!

最感動的,是冬雨真正來臨時……
窗外漫天風雨,屋檐挂瀑,一片喧嘩.房內燈光靜靜如水,雜物如山.破漏的窗戶,常有小雨隨寒風絲絲飄入,涼涼地撒在面上,在燈下形成一道彩虹----那也許是我的幻覺吧.
蜷伏在行李堆中的我,裹緊身上的被子,瑟瑟發抖而手不釋卷,只想驅走心中那比寒冷更難熬的、無盡的寂寞.哪知道越是讀,寂寞越是如針在胸,便拿起口琴在雨夜中吹奏一首首壯志未酬者的悲歌……古人雲,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我的前生,該不會是荊柯之流吧?
談起雨夜,那也許是我們的祖先瑟縮在石洞裏時遺傳下來的感覺.有時夜半騎車在郊外行走,大雨忽至,只有在關了門的店鋪簷下躲避.淒風冷雨中,田野樹林間,路燈昏黃.涼風吹入胸懷,雨點落在心間.風雨若久久不止,便在黑暗中燃起支煙,讓一點孤獨的火星伴隨我渡過寂寞長夜……每當孤單時,沒有人來安慰我,沒有人能安慰我,只有一支煙,讓我的歎息在煙霧中消散.這是我至今也沒能戒煙的原因.
偶爾,未出門已落雨,就穿上雨衣,獨自騎車在雨夜無人的郊外小道上徘徊,任由雨打風吹去.常常在湖邊停下車,望著漂渺的湖水,和對岸家家戶戶溫暖的燈光,看水中孤單只影,歎息聲足以吹滅萬家燈火.
那熟悉的小湖,存著我多少情懷,一言難盡,我直把它叫歎息湖.

剔銀燈欲將心事寫,長太息一聲吹滅!

也常停在桃花江邊,看著沈沈江水無聲地奔流,心想:若我有一天做了桂林市市長,當在沿江兩岸遍種桃樹,春天來臨時,桃花如雲霞般開放,花落水流紅!這該是怎樣一種風情.
大年三十晚上,正是萬家團圓之際,也是我對寂寞--這令我又愛又恨的感覺,體會最深的時刻.
當爆竹聲響徹四野,家家戶戶笑語歡歌時,我在昏暗的宿舍翻閱長卷.那時心裏,充滿臥薪嘗膽、懸梁刺骨的悲壯感,遠離世俗、孤獨不群的驕傲感.那又是誰才能體會到的心情!
長夜獨坐時,也常追憶自己的寂寞之源,結果還是得從童年說起……


寂寞之泉
佛洛伊德說得好,童年的遭遇將深藏潛意識,影響著每個人一生的行爲.
我是獨子,父母一度愛若掌上明珠,離開他們一會都膽戰心驚.他們害怕我被壞人殺死,被鄰居的孩子帶壞.每逢我放假而他們要上班時,就會把我反鎖在家裏.
小小一個孩子,正值天真爛漫,活潑好動的年齡,就被一扇大門與世隔絕.這後果我現在才體會到.
家裏沒有玩具,我只好拿凳子玩,玩厭了,就扒著窗口向外看.久而久之,我學會了和空氣說話.在想象力得到發展的同時,我也失去了主動追求的能力.等我學會了自己和自己玩,朋友就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我因此一直就沒什麽朋友,對世故人情,也總是一竅不通.
從小,就學會了忍受寂寞.
父親,是個膽小怕事的知識份子,典型的澳門人.當我被別人家幾兄弟聯手欺侮後,想找他出面尋個公道,他卻一把將我扯進房裏,馬上關起門,反而訓斥我在外惹事.等雙方家長碰面,聊起來時,別人的爸爸正道歉,他反而討好般地奉承道:”你那孩子不錯,很勇敢的.”
自己的兒子被無理揍了一頓,父親當他的面讚揚揍他的孩子勇敢!
我見過不少懦弱的家長,但象父親這樣懦弱到肉麻的卻聞所未聞.成年後想起,除了少年時的鄙夷,似乎又慶倖自己因此沒有受太多父權的壓制,産生民主思想的基礎較強.
類似的事當然不止一次,我對父親徹底失望,在其他孩子面前,也失去了自信.本來小時候我就長得文弱象個女生,於是更是退到女孩堆裏去了.因爲,只有她們才不會欺負我.
母親的性格和父親恰恰相反,她是毛澤東的同鄉(就差不是同村了.父親是孫中山的同鄉,我是國共合作的産物,所以一直反對國共內戰),整個湖南辣妹.如果有人對不住我讓她知道,她就會拉著我闖進別人家裏去大罵!罵得對方要鑽到地底去才滿意.她是滿意了,我則再也不敢從那家門前經過.搞得幾次,我在同伴們心中的形象就成了一個很沒用,凡事都要向媽媽告狀的討厭鬼.
“你只配和女人家玩!”他們給我這種評價.
我不知現在的孩子怎樣,但那時候一個男孩被宣判只能和女孩們一起玩,是極丟臉的事.所以我賭氣也不找女生玩了,那樣又陷入孤獨中.反正我對著小花小草也能想象著和它們說半天話,湊合吧.
也因爲如此,我再不敢找媽媽幫忙了.女人處理事情的方法,實在令小男子漢大丟面子.她根本不懂男孩的遊戲規則,只會幫倒忙,讓我更被人瞧不起.
當然,也不是個個男生都會欺負我,還有人願和我玩,但就少得多了.
父母的極端個性(一個象爛泥,一個象堅冰),造就了我偏激的性格.我通常縮在家裏,不是天塌下來不願出門.可一但被惹急了,我又會象老虎一樣暴跳起來,不計後果,也不管對方是誰.
饒是如此,我仍是快樂的,直到父母感情破裂.
父親雖是個氣管炎,但長得高大英俊,善於討好人,因此很得女人歡心.我看他年輕時的照片,英姿勃勃,和毛澤東少年時倒有七分相似.母親也端莊美麗,但對一個花心男人來說,這不是守規矩的理由.
我後來明白父親不給我們零花錢並不完全是節約或想我們養成好習慣,他對女人出手極大方.
母親大約發覺了他有不軌行爲,於是兩人經常爭吵,越來越嚴重,最後大打出手.他們不想讓我們看見,關起門來打.
那天夜裏,我和姐妹被房內的狂叫和暴打聲驚醒,用力敲門而門不開.三個孩子抱成一團在門邊發出恐怖的哭聲.我一會以爲爸爸被打死了,一會以爲媽媽被打死了,哭得嗓子都啞掉.
此後,家裏很少再有歡笑聲.父母爲了誰抹桌子這樣的事都可以吼聲如雷.而他們暴怒的時候,我們就在一邊發抖哀告.
這時候,我們姐妹三人,做錯了一點事都會被打得鬼哭狼嚎.媽媽打我們時,簡直象在對爸爸示威.而爸爸呢,根本連屁也不會放,任我們被打得滿地爬.
經常在放學回家後,發現父母正爲誰該做飯而賭氣,然後一聲不敢吭地,餓著肚子再去上學.我的性格,在這時開始扭曲.
不久,我們搬到桂林.原以爲可以告一段落,可父親又犯了老毛病.
那時我還不到十歲,父親以爲我什麽也不懂,當著我面和人眉來眼去.可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我不但一直記到今天,還馬上告訴了母親.
結果可想而知,在一場巨大的風波後父親離開了我們,遠赴他鄉.除了春節回來看看,偶爾寄點錢以外,從此在我生活中消失.
以後很多很多年,母親變得有點歇斯底里.我們的境遇也更加惡劣,我們的生活,從此就沒有了歡樂.
姐姐是老大,受到的責打最多,養成了逆來順受的脾氣.她善良,人緣極好.我們後來同爲老師,只要是她做過的學校,即便辭職已久,我去求職時,校長們一聽我是她弟弟,毫不猶豫地就聘請.她的舊同事對她評價一律是:好好人.她的學生見我和她長得象,就會有親切感;她聰慧,考上名牌大學;她美麗,沒有一個香港或世界小姐能及(化了妝後).但她卻深深地自卑,總也不能擡起頭來做人.無論做什麽,都膽小如鼠,不敢越雷池一步.現在與姐夫在加拿大”坐移民監”,在不熟悉的環境下,她缺乏進取的勇氣,結果淪爲美容院和華人廳館的侍應,生活拮据,每每要靠我和父親接濟.
妹妹現在美留學,性格孤傲不群,對男人深懷戒心,一直沒有男朋友.快三十了還拚命讀書,拿了兩個碩士學位仍不滿足.家庭的幸福將不會再降臨在她身上.
而我,就成了現在這樣子.心裏總是有揮之不去的悲哀,看什麽都是黑色的.憤世嫉俗,幾次都想出家爲道.又玩世不恭,厭惡讀書,一心想去流浪.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了.
本來媽媽心情就不好,而我偏偏又愛在學校惹事生非,每次老師一告狀,我就被打得滿天飛.有時打得狠了,我就咬緊牙站在那任她打,下定決心,等她打完,我就去廚房拿把刀往脖子上一劃.
就死在妳面前!
想象母親看見兒子血泊中屍體時的悔恨,我覺得快意:”哭吧,是妳把我逼死的!”
不過我最終都沒死成.因爲鞭子一停,痛苦就沒有了,剩下的事是去學校讓老師看看他的傑作而已.痛苦已過去,我爲何還要死?
老師們於是也不想告我了,但我卻讓他們非告不可.因爲他們發現我和幾個同學傳閱一本叫<少女之心>的色情手抄本.
在那印刷色情書刊要槍斃的年代看這玩藝簡直是彌天大禍噢!和罵毛主席是傻B(反革命罪,死刑!)差不太遠了.
那回我被打得當場逃走,直走到離家十公里遠,躺在一個破房子裏準備過夜.這時我已打算不再回去了,摸摸身上,只有十元錢.想想今後就要靠這十元錢過日子……好悲傷的感覺啊.
什麽叫悲傷?就是從胸口到喉嚨都象被泡在醋裏一樣酸苦腫脹的感覺.
黑暗中,聽到姐姐一路叫著我的名字走過去,我難受極了.
過了一個多小時,我恢溜溜地回去,母親和妹妹去了另一個方向找我,她的同事也出動了一個排.大家一無所獲,以爲我從此消失,結果卻發現我坐在家裏喝茶.姐姐一個女孩子家在郊外摸黑走了好遠好遠才轉回來.
母親沒再打我,但我受的刺激已夠大了.
萬劫不復.
按社會學分析,象我這樣的人,特別容易把自己的不幸帶到下一代,造成又一個家庭的不幸.
不,不會了.雖然我悲傷的性格會影響家人,令他們不安,但我不會把被扭曲的壓力釋放到他們身上.我鄙視那些在外受到挫折,回家對無助的妻兒發作的男人.猶如真正的軍人不會屠殺沒有還手能力的戰俘一樣.
我雖被扭曲,卻仍堅強如鋼.我雖苦痛,但仍可笑談人生.
我會愛我的妻子,不管身邊有多少誘惑;我會愛我的孩子,不管我遭遇多少不幸.我絕不會把對人世間的憤恨發泄在柔弱的孩子身上,摧殘他們的心靈.
在我的第一批學生中,有很多來自單親家庭.每當我爲他們乖戾粗暴的性格弄得怒不可遏,甚至要揮拳相向時,想起自己的童年,還是原諒了他們,仍然不肯放棄對他們的教導.我們最終成了好朋友.
我的成長過程,是從人見人煩的劣等生,到被老師引以爲榮的優等生;從一個被揍得東躲西藏的小狗,到一以當十的男子漢.我因而可以理解各種人的心理,體會不同的心情,並據此幫助我的學生們,希望他們能從自卑自棄中擡頭走出來,重拾做人的勇氣和尊嚴.
遺憾的是,我沒能把每一個學生都拉回來.事實上,我常抱一種聽天由命的態度,沒有全力以赴.因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不想活得太累.
我已很累……

“愛象輕煙似白雲,是夢幻還是真?
歲月唏噓舊事惱人,風聲添苦恨!”


我武維揚!
我成長的年代,是個充滿暴力的年代.
毛澤東使整整三代中國人帶有暴力傾向.
槍桿子裏面出政權,只有暴力革命才能奪取政權,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階級鬥爭是血淋淋的,這些恐怖份子的切口充斥四方!
鄧麗君的歌之所以被稱爲靡靡之音而禁唱,大概是因爲不夠血腥.
毛不僅催殘了中國的山河,更催殘了中國幾代人的人性.江山易改,扭曲的人性卻難再移.
這種影響,加上人類好鬥的天性,很容易就波及到孩子們.
最能打的孩子,通常就是一群小朋友的頭.溫文爾雅的小孩,很快會成爲最自卑的人和受欺負的物件.
我當然屬於被壓迫階級之一,如果與人發生爭執,對方最後的解決辦法就是一拳打過來.我只有逃走,有時連逃也逃不掉,只好被痛打一番.小孩子打人時,學的是電影裏的情節,說的也是電影裏的話.
通常,在我被包圍後,爲首那傢夥會威嚴地一指我:”你這個國民黨,馬上向人民投降!”我當然是立即投降,然後他們就帶著革命成功的表情,趾高氣揚地離去.不過有時也沒這麽好,首領可能特別手癢,需要打一打來化解.這時投降也無濟於事.他會說:”他是假投降!給我打!”
我當然很生氣,但又能怎麽呢?於是小小的心靈裏,也被種下了暴力的種子,希望自己快點長大,好揍扁那些個壞小孩.最氣憤的時候,我在心裏把他們每個人都肢解了好幾次.雖然那時電視裏沒有變態狂殺人的故事,但我相信我已經變態了.這本是個變態的年月,正常的人才是不正常的.
成年人也差不多.在永福小鎮,我不僅一次看到大人們打架.有時是群毆,有時是多對一,有時是單挑.結果都很殘忍.
小孩看見大人打架是很恐怖的,就好象一隻小羊,站在非洲草原上,突然看見一群猛獸在身邊嘶咬!
拳頭打在臉上的聲音、腦袋撞在地下的聲音,都深深印在心裏.
家庭暴力也少不了的.有一回我就看見一個好朋友秦春榮的媽媽,被他爸爸用木凳砸裂了耳後,七竅流血地從街上走過,邊哭邊罵.
我常去他們家玩,父母倆對我都親切和譪,經常說我是知識份子家的孩子,斯文,有禮貌.可這在我耳中聽來,就猶如在說我怯懦無能.雖知其是真心讚美,但心裏仍不受用.春榮比我大好幾歲,不記得怎麽和他認識的.總之他對我是一見如故,把我當弟弟看待,經常保護我.
見他家差點出人命,我很害怕.好在此後相安無事.
搬到桂林後,我也沒少見大人打架,早已見慣不怪.在打鬥中輸了的人,就被孩子們嘲笑和貶低,把他當成反面人物來議論.因爲電影裏好人總是贏,所以輸的即使不是壞人,也是笨蛋了.
同學唐豔林的爸爸和同學文斌華的爸爸就曾有過一次世紀之戰.之所以說是世紀之戰,那是因爲,兩人的爸爸本來不相上下,都很帥的.但那一架唐的爸爸輸了,眼睛被打黑了一圈.從此直到二十一世紀,我再也沒見他擡頭走路.
可見在那時的中國,打架是一件義意重大的事情,決定一個人的前途與命運.幸好我還小,即使打輸了,也沒人太當回事.而且我經常遭到人海戰術的攻擊.
但我心裏,則非常壓抑,在同輩中也擡不起頭來.別人講話,我只能聽,不敢發言,因爲無論自己覺得多有理,最後得到的結果通常是一拳頭.
這是個不講理的時代,中國需要原子彈,因爲崇拜暴力的中國人覺得只有原子彈才是發言權.我也需要原子彈,我也要發言!
長期暴力壓制的結果,使我心中充滿壓抑、不平和仇恨,但我不知該怎麽辦.
直到一部改變我命運的電影上映,那是李連傑主演的:少林寺!
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能使弱者變強,它的名字叫:武術!
當時我正值青春期,這電影來得可謂恰到好處.
我從此開始習武,十餘年未掇.
受盡屈辱的我,好不容易看到一條出路,就沿著它死命地走下去.
和我一起練武的兩個同學,一個矮得象武大郎,一個瘦得象麻杆.總之都是被人欺負的角色.全世界受壓迫的民族走到一起來了.
我們天未亮就在街頭見面,然後輪流背上五塊磚在黎明的大街上飛奔,那樣子很象小偷.接著回家做俯臥撐、單杠、仰臥起坐、站椿.
那兩個不知怎地,沒什麽長進,而我變化就很大.首先身體長得極快,一年內身高就超過父母.再過半年,我以扳手腕的方式挑戰班裏的體育委員:東北人阿蒙.這是霸王級的人物,我以前見了都繞道走,象僞軍見到鬼子兵.
當時全班都圍觀,只要不是輸得很不象話,我就很滿足了.結果,我們扳成平手.當時我的心情無法形容.所有人都用不同往昔的眼神看著我,阿蒙也很大度地稱贊我的力量,此後我在班里就不是小角色了.
從狗熊到英雄原來是這麽輝煌,這麽容易.
沒人再敢跟我談條件了,我平生第一次有了追隨者.
接下來我又增加國防預算,把所有的錢投入一項更大的軍事工程:鐵砂掌.
我們在書上找到一個秘方,用光所有的錢,買齊了藥材、鐵砂、帆布、鐵鍋.然後開始百日維新(要堅持一百天).
這是我有生以來經受的一次大考驗,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全讓我碰到了.一百天時間,跨了兩個季節,經歷了酷暑嚴寒.天熱倒無所謂,天氣冷時,手打在冰冷的鐵砂上就象打在鐵塊上一樣.本來冬天手凍,碰到什麽都疼,要揮手打向一塊鐵,那是要考驗決心的.而且打到那時,我的手到處是創傷,帆布包也血迹斑斑了.但電影裏的英雄形象激勵著我,雖痛苦,卻自豪.
手打在鐵砂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使我不敢在家裏練習,因爲是清晨時分,怕驚動鄰居,總是爬到山上去打.即便如此,很多鄰居還是聽到我打椿似的轟鳴聲,弄得街知巷聞.
一百天這麽長,當然不可能不遇到颳風下雨.可書上說不能間斷,電影裏的豪傑更是下雪也練,生病也練,所以雨算什麽!即使下起暴雨,我也照樣打傘上山.
這些都不是問題,最大的問題出在我媽身上.我每天練功,成績一落千丈,成了全班最差.這對失去丈夫的愛,把所有希望寄託在唯一的兒子身上的她來說,是個沈重的打擊.每次我開始練功,她就用很惡毒的話咒駡我.我早已聽慣了,懶得理她,繼續站我的椿,練我的功.我練十八羅漢功,她說我吵她睡覺;我用酒缸裝水練鷹爪功,她說打爛了缸就打爛我的頭,我就自己去偷了個裝硫酸的大缸;我練少林排打功,她說我白癡;我練鐵頭功,她說我在找死.
我實在受不了,就和她爭吵,每天我們都要大吵一次,小吵無數,吼叫聲驚擾四鄰.她又拿出小時候的辦法:打!來治我,可我早已不怕她打.不要說鞭子,就算棍子又能奈我何?我已成了古希臘雕像般孔武有力.
那時我的自信心還很脆弱,每件事都只許成功不許失敗.成則加磚,敗則傾倒.母親給我的阻力令我怒不可遏.最令我氣憤的是有一回她把我花很多錢買來的藥水倒掉,因爲我煮藥把鍋弄得儘是鐵銹,連燒一個月水都帶腥味.我幾乎和她反目.最終她還是給了一口鍋讓我煮藥,仍是不住地咒駡.因爲藥力太強,我原來買的那口鐵鍋一個月就煮穿了.
十八歲是叛逆的年齡,我根本不理睬長輩的教訓.
一百天到了,當我舉起被藥水泡成鐵青色的手,當著同學們的面,一巴掌打斷一塊磚時,我成了無可替代的偶像.
我得意洋洋地站在操場上,讓每個同學在我肚子上打一拳.兵不血刃地造就霸主的地位.
但我並沒有因此欺負任何人,僅有的一次,一位同學在走廊踢球,結果碰到正在沈思的我頭上.我擡頭看著他,他嚇得不敢作聲,我沒說什麽,一腳把球給踢到外面去了.也就這一回,算是有點霸道.
接下來,在幾個崇拜者的安排下,我和校外的小流氓進行了比試.天哪,這才叫真的打架.那些心狠手辣的傢夥,把人往死裏打.在沒遇到他們之前,我從未認真地對付過誰,拳頭打在別人身上,自己先覺心寒.一次比試下來,我每一拳都變得要置對方于死地!
最終,我一一打敗或打和了他們,沒有失敗的紀錄,贏得他們的尊敬,而同學們的崇拜對我來說已不值一提.他們一度經常來找我,但母親沒給他們好臉色,就少來.其中一個很歹毒的傢夥曾想追我妹,我對他說:”你最好給我滾遠點.”他陰沈著臉,似乎要殺掉我.我和他比試過,不相上下,但我連瞧也沒瞧他一眼,他也沒敢動.
我最終也沒變成流氓,因爲我有顆溫良的心,永遠無法真正地殘忍起來.
接著,我開始進行另一項國防工程,以便把我的武力提升到達人的境界.那就是修習內功.武俠小說和道家著作的浪漫描述,令我對氣功心馳神往.
決定也許是正確的,但我的做法卻令我受了十年的精神折磨.
我用練硬功那種堅韌不拔的毅力和刻苦精神來練本該恬淡虛無,順其自然的內功,結果適得其反.不但沒有進步,身體狀況反越來越糟.我以爲是火候未到,更加堅定地練下去,等我發覺不對頭時,已是身心俱損.沒有練成瘋子算是運氣.
練武的熱潮終止於八九年元旦.那天,我和一個朋友外出郊遊照相,在一個火車站與一群工人發生口角.約八名鐵路工人手持棍捧將我打倒在地,然後令我跪下,我抵死不肯,結果遭到毒打,全身三處骨折,當場昏死,最後由朋友把我背回去.母親見到兒子血人似地被人背回,嚇得要瘋掉.
那天起,我明白了兩個道理:一個人無論有多麽強大的武力,也難敵天下.正如俄底裏斯所言:年輕時,我喜歡用雙臂,現在,我發現舌頭比臂膀強大得多.另外,我懂得自己和他們終究不是一類人,讀書才是我的正途.
于是,在荒廢學業兩年後,插班進入桂林三中.
用浪子回頭來形容我是確切不過了,看見我帶著傷去學校,母親又愛又疼.補習班的班主任老師更是感動,幾次到我家來探訪.高考前幾個月,我決定在家自習,因爲老師基本上已不講什麽.班主任以爲我放棄了,急得跟什麽似的,又上門勸導,結果發現我用斷了指的右手,吃力地夾著筆在做功課.
同年,我考入廣西師大物理系.
我對練武生涯從未感到後悔,這是我人生的一個重大轉捩點.我重拾了男人的信心,以此爲基礎,我用練武得來的毅力,短時間內補上了許多年的課程,一舉考入大學.而且,在以後的日子裏,這份堅忍,造就了我一生的根基.
我讀了許多人一輩子也讀不完的書,想通了許多人一生也想不完的問題,看透了天地之大道,參破人生之哲理.

“你是不是在太陽下低頭,流著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
你是不是曾經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頭?
因爲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說.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對自己的承諾!對愛的執著!
我知道,我的未來不是夢!我認真地過每一分鐘.
我的未來不是夢,我的心跟著希望在走!跟著希望在走!”


吃的回憶
學校的伙食實在不能恭維,但如今,可以說想重回味亦無緣.並非山珍海味,只是那段往事令人難忘!
五角錢的菜難養英雄,夜闌教室關門後,愛到路口小攤上買個五角錢的肉棕嘗嘗,大約是三年級時開始的.長期的苦日子使我的精神都有點受損,我想借此放鬆一下自己繃得過緊的神經.常與大騙子(我們對黨團幹部的尊稱)李耕岩一起,美其名曰:大吃一頓!
手持香甜的肉棕,在校園林木茂密的小路上邊吃邊談,是辛苦的學習後一大樂趣.之所以那段時間李耕岩常和我一起,我想是因爲他失戀的緣故.而我也有心儀的女孩,但只能是無言的結局.因爲那時的我,是一個披甲持矛,在人生路上殺紅了眼的武士.衝鋒陷陣之際,多少柔情在身邊流過.
而且,在感情問題上,我又是那麼的膽怯,象個玻璃瓶似的.

“妳以爲能從我這裏找到幸福,而我只能讓妳哭!”

在我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裏,漫無邊際的閒逛成了唯一的解脫.時時走到街上的天忠餛飩店去吃一兩碗餛飩,每碗加上三匙辣椒末.鮮美辛辣的餛飩,能使我暫時忘卻創傷,感覺到人世僅有的一點溫暖,冰冷的心中,有了一絲安慰.
吃完,在細雨中回宿舍,在雨中唱林子祥的“敢愛敢做”(因爲自己就是缺乏這勇氣).
“個個笑我太狂,笑我不羈.敢於交出真情,哪算可鄙!?”
是啊!但我為何就是不敢?
往往宿舍已關門大吉,便施展武功,越牆而過,爲此曾被校警盤查.有一回剛剛攀上牆頭,突然被在暗處埋伏的校警扯住腳,差點跌下來.那牆高丈二,摔下來一定崩牙斷骨,又驚又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揮拳就打,幾乎釀成警民衝突的嚴重事件.
逢年過節,學校會加菜.每人發給代金券一張,相當多少錢,再到食堂以券換物.價錢當然有點欺騙人民的味道,但有好過沒有,只得照價賠償.最初,我們是全舍一起,甚至請來本組稀有動物:三個女生,一俊一醜一中間.酒未醉就借酒撒瘋,大呼小叫,以爲豪爽.而女同學大概很怕這個,就少來了.
同組同學嚴曼琳,人稱班花,高個子,動作穩重,舉止也頗高貴.但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她是裝腔作勢,對她討厭多於喜歡,她對我也差不多.班長張高參惠強好象和她有點關係,不知單思還是相思,最後是失敗告終,弄得整個人性格都變了.在我看來是變好了,幽默風趣,沒個正經,倒挺對我的胃口,因此友善起來.常想,若非如此,這傢夥一定和某些班長一樣,一臉官僚相(他們認爲這叫成熟),令人作嘔.
到後來,我變得越來越自私,影響了同學,再有加菜之類,衆人就各顧各了.想起來真是遺憾,說不定他們有的人至今還憎恨我呢.

23號宿舍
今夜微風輕送,
把我的心吹動,
多少塵封往日情,
重回到我心中.
往事隨風飄動,
把我的心刺痛,
妳是那美夢難忘記,
深藏在記憶裏.
在23舍時相對是比較痛快的日子,若沒有結識那個女孩的話.
那段時間,我已沒有升本科的希望,行爲更加放縱,到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地步,老師、主任大約都對我不爽.我不想去求他們給我升,但也不會有好氣.
學校規定,早晨起床,一定要疊被,並將蚊帳靠牆.而我從來當沒聽見,一起床就去跑步鍛煉,身後留下一個雞窩.其實我那時沒有太多民主自由理論(僅有蒙矓的意識),只是天性就討厭有人管我,雖然對把學校軍事化這種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做法(其實是所有法西斯國家的一慣作法)並不反對,因爲我酷愛軍事.但他們做起來不陰不陽,完全是做做樣子.我自己安排的生活比軍隊還軍事化,用不著他們以假代真.
每個宿舍都有舍長,但我舍長李昌雄不大愿管我們.有時突擊檢查,他們開始還幫我疊被鋪床,後來就乾脆將我的被子塞到床底下,用布蓋住.那裏是很多灰塵的,我很惱火,但也不好說什麼,人家又不是你的工人,憑什麼幫你疊被子呢.
班上開團支部會,若沒什麽趣事,我就會離去.要命的是我並非偷偷溜走,而是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常令主持人尷尬不已.但因我是全班唯一的非團員同學,沒有義務參加,他也不好阻攔.想想自己那時也真自私,沒有一點集體精神.
班裏組織什麽活動,我大都認爲是浪費時間而不參加,寧願去教室看書.團支書李耕岩,可能上級以發展團員多少論功,想拉我入共青團,幾次找我談話,我不是嘻笑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看在一起吃棕子的份上,我才參加了幾次團組織生活.然後他要我寫入團申請,我說:你幫我寫,我簽個字.他不肯,我也不寫,這事就這樣算了.
唉,真的很抱歉哪,我太為難小李了.

在那段時間,我唯一負擔的集體工作是出版報了,一直是班上的文娛委員.因爲我的畫還可以,出了幾次都拿獎.我常藉故在畫間文字中加上一些自己的思想,通常是軍國主義思想.好在學校評比時只是走馬觀花,沒有誰仔細看內容.有些傢夥很留心看了我寫的東西,就非常興奮,大聲叫好,因爲學校裏的年輕人都有狂熱的民族情緒.
還有是二年級時,因學習成績不錯,當了學習委員,也不過收收作業,派派值日而已.許多學習委員都怕派值日,因爲常有些刺頭青不理這一套,令人很難堪.班上最”壞”的桂林仔周進先生可能是其中表表者,第一次我叫他做值日,多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倆,我覺得很奇怪.當周進上去擦黑板時,有人竊笑.看來這小子經常不做值日.不過說真的,如果當時他膽敢不擦,我會揍他的.為什麼呢?別看他武器好,正義在我方!哈哈,同學們會群毆他的.
假期裏,我在宿舍門口畫了一個黑色的骷髏頭,樣貌猙獰,甚至有人見到就赶緊跑過去不敢看的.開學後,學校發現了.班長和支書都來找我談話,要我擦去,並指我是納粹主義.我也不知胡說八道些什麼,最後他們自己擦去了,我仍然沒事.諸如此類還有很多,行政老師似乎都討厭我,雖沒有人出聲,但升本科之事大約也因此玩完.連鐵定該得的獎學金,也要找到年級主任說,才拿到.
現在想來,我當時確是個納粹份子,思想比党還左.希特勒和他的德意志軍隊是我的偶像.有一次我夢見希特勒在我初中的一間教室內講課,我在門外經過正好看見.當時駐足凝望良久,淚水不覺湧滿眼眶.讀歷史時看到納綷德軍撗掃世界的雄姿,再看看中國的熊包樣,真正是又敬又恨.恨中國怎麽不出個希特勒,恨中國軍隊怎麽不象納粹德軍!
今天我轉而走向另一條路,是在學校裏學到的科學思維方式和中國人固有的正義感作基礎,加上博覽群書,和在澳門親身的體會.其中澳門的經歷特別重要,否則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名憤青.

同舍的同學李揚強,一見到我就情不自禁地鼻孔吭吭作響,只要我一動他就來,弄得我本來緊張過度的神經更加煩燥不安.於是有一天,戰爭爆發,差點把他給掐死.這是我入校以來第三次打架了,可依然沒事,沒有任何一個老師找我談話.現想起,頗爲後悔,而李揚強一定恨死我了.
唉,我沒臉見他,我是個神精病!
李揚強手工不錯,學以致用,自己做了個音箱放在床上,一有空就放音樂,都是地攤上買來的廉價錄音帶,但卻非常好聽,其中有些歌,已成為那段時間的回憶,永生難忘!
只是和李揚強間不愉快的往事,常令我不安.

說到恨,其實最恨我的似乎應該是許鍾釗.我從來沒和他打架,爭論是常有,吵架就少了.有一次和他討論問題,也許我輕蔑的口吻刺傷了他,他象要和我決鬥似地沖上來向我挑戰.可惜他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相,令我的騎士精神突然發揚光大,拒絕交手,他亦不敢進攻,只是怒目而視,最後由同學們勸開.
雖然我們言歸於好,見面又是客客氣氣,但我心裏,卻能感到他對我的強烈憎恨.原因則要從頭說起.
那是剛開學時,我因家在桂林,所以第一個到校,接著認識了來得較早的李昌雄和韋傑.李是個老實人,不大說話.而韋傑則性情豪放,雖然個子矮小,卻敢和我打架,然後主動和好.不過,我那時比他還小氣,看不起他,對他竟敢和我這個超級大國動手一直不滿.
我對不起同學的地方實在那個什麼竹難書啊!
初見面時他告訴我,我們宿舍將有一個北京名校來的同學,據說傲慢無禮,令人討厭.他這樣說時,顯出極爲憎惡的表情.好鬥的我,心中暗想,什麽東西,敢在老子的地頭撒野,非教訓他不可.
呵,韋杰這傢伙也很小氣的.
韋傑所說那人就是許鍾釗.開學後,兩人一見如故,經常口角.凡是許同意的,韋就反對.竊以為韋杰的知識其實不如許,但一味死拗,結果兩人打了一架.韋傑象豹子一樣沖上去,我把兩位壯族同胞拉開,制止了他們自相殘殺,而心裏,則同情許鍾釗,覺得韋不對.不過倆人最後合好了,韋杰的氣度遠在我之上,是個真正的男人.
我很欣賞許的文雅風度,每每和他爭論問題.至今還記得,是他第一次提到霍金的宇宙觀,使我震憾.他只是原話照傳,自己也說不知其意.而我從此進入另一個世界,還對氣功有了新的認識,思想也昇華了不少.
每次和同學爭論,我都感到愉快,而他卻恨死我,因爲我老是贏.而每次我駁得他啞口無言時,韋傑這傢夥就故意嘎嘎大笑,仿佛比我還開心十倍.加上我那時惹人討厭的傲慢,事情終于不可收拾.
這深深刺傷了許的自尊心.因爲據他自己說:他小時候在縣裏數學考試全縣第一名,被選送到北京讀書,學得一口道地神氣的京片子,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對自己居然來了這樣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常表不滿.我想他一定是在讚美和榮耀中長大,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三道四.因此,他不知山外有山,人上有人.等到比他更加目空一切的我出現在他身旁,毫不客氣地將他從美麗的幻覺中踢醒時,他就對我恨入了骨髓.
這傢夥口琴吹得很好,曾上臺表演.我看了以後對口琴産生了興趣,也買了一個學著吹起來,居然吹得還行,但我自認尚不及他.而他卻莫名地憤怒,覺得我有心和他作對,從此對我再沒好氣了.
我愛開玩笑,常給同學起綽號.給他起了兩個別名:1.許大馬棒(<林海雪原>裏的一個土匪頭子的外號),因他姓許;2.真糟,因他名鍾釗.有一天,我對他說:“原來你是許旅長的人.”這本是小說裏的一句臺詞,他突然大怒,先是大罵,然後要和我決鬥(前面說過了).
最後一次衝突是他寫的一封匿名信,放在我床上,署名政治系.信中說我是同性戀者,並威脅要把這事宣揚出去,令我身敗名裂.
我初一看,又驚又喜,心想:不知政治系哪位美人看上了我,令她的愛人同志大喝幹醋,寫信恐赫.但心念一轉,立即想到許鍾釗頭上.隨即,我把信交到年級主任手裏.這一招簡直是殺手,許鍾釗馬上被調離了宿舍,不久他在考試中大敗,留級了.這樣,我們宿舍就只剩下六個人(以上事情發生在47舍,這裏補記).
通過這件事,我慢慢知道,原來有某些女同學對我有點好感,可我視而不見.平日來往都是男性,因此不少人以爲我是同性戀呢.其實是我根本不懂怎麽追女孩,但又怕別人說自己沒用,只好由人去說,心理負擔反而輕了許多.
回想往事,一切毛病都出在我身上.如果我不是用那樣輕蔑的口吻去刺傷許鍾釗的自尊心,他又怎麼會這樣對我呢?可以說:我對許犯下了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補償他,也許永遠都不可能了!
我對不起你們,我的同學們……如果想要你們原諒我,理由只有一個:那是的我,是個從破碎家庭出來的孩子,性格扭曲,精神異常,不懂和人交往,為此也吃夠了苦頭……看在這份上,你們原諒我吧……

麻煩接著又來了.我和幾個愛好攝影的同學悶得發慌,組織了一個攝影協會,我擔任技術理事.協會搞了不少活動,在活動中,我認識了我的前世冤家,王海瓊.我們一起外出攝影、打油茶、開生日會,幾次下來,我發現自己愛上了她.

緣份爲我去握碎,彼此相愛太苦累!不想跌進這火堆,但願忘懷甜夢裏………………………

在此之前,我也曾喜歡過不少女孩.早熟的我,小學四年級就喜歡上同桌的張磊,常在一起玩鬧,被同學“揭發”而遭班主任訓斥,留下不小的心理陰影.
初中時是劉素林,有一次我的書掉在地上而不知,她幫我撿起來.我一時高興,轉過天使面容,對她甜甜地說了一句:”妳真好,謝謝妳.”這大概是我有生以來對女孩子說過的最甜蜜的話.她聽到後就瘋了,一整堂課都喋喋不休地和周圍同學講話,直到被老師罰站.
高中是石昕.認識石昕是我一生中最浪漫的故事,我的寫作生涯從此開始.但那種感受從來沒有這次般強烈!我的心都幾乎被痛苦撕裂!
整個大學期間,和畢業後整整五年,我都在悲哀中渡過,爲了這個並不美麗的女孩.
多少次,大男子主義的我不肯妥協,為一點小事引起不快.看著她轉身和同學離去,強作不在意,心卻在絞痛,欲說還休.
多少次,夜半歸來,看著她宿舍的窗口走過,淚往肚里流.
那時我邊低聲唱著悲歌,邊含著淚水,踏著不變的步伐,希望她的身影在黑暗的窗口出現,如曙光把我照亮.但我得到的永遠是失望.
愁看殘紅亂舞
憶花底初度逢
難禁垂頭淚湧
此際幸月矇矓
僅有幾個好朋友知道我的心,他們勸我把這段情感寫下來.但一提起筆,那份酸澀就充滿胸懷,隱隱作痛,再也無法繼續下去.
現在亦如是.
朋友們奇怪,我寫過那麼多虛構的愛情故事,卻不能寫出自己的經歷.
那是因為太真的感情無法用筆墨描述吧.
也許,這傷痛,將隨我化作灰土.假如百年後,人們發現有一塊地無論種什麽都結出苦果,那是我痛苦的心泥.

當恢復理智時,我又開始追溯這心病的根源.
是誰,令我覺得愛是可恥的?
是誰,令我覺得向情人示愛是卑鄙的?
我究竟有什麼過錯,上天讓我受如此煎熬?
當我找到答案時,就發誓要報仇!
為了我,為了千千萬萬象我這樣的受害者,為了真實自由的思想和感情,為了上天賦予人類和蒼生的基本權利,為了被扭曲的心靈,去復仇!


走在城頭
“有人說,黑夜裏,在那遙遠天際,有一顆情人星放光明.假如在,妳心裏,有了真的愛情,妳擡頭就會看得清......”
“請安靜,別再說,這個神話熟悉,曾有人把它說給我聽.多希望,這白晝,就此匆匆過去,讓期待的黑夜來臨.”
“沒騙妳,這顆星,就在妳我頭頂,昨夜我還看到它的蹤迹.”
“我嘴裏說,不相信,心裏卻很好奇,不禁把天空看個仔細.”
“今夜裏,要和妳,一起飛向天際,把隱秘情人星找尋!”
“我躺在你,手臂裏,與你相偎相依,找不到情人星也沒關係.”

也許,在那段日子裏,我唯一歡樂的回憶就只有在城牆上了.
每天吃完飯後,我總去城牆上漫步,白天因爲有太陽,所以不象夜裏那麽悲傷.每次在陽光和南風中登上石階,踏著滿地搖曳的樹影,聽著林濤中蟬鳴聲如醉如癡,心裏就起了種浪漫的感覺.那時最喜歡唱韓寶儀的<粉紅的回憶>: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
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多甜蜜多甜蜜怎能忘記.
不能忘記你,把你寫在日記裏,
不能忘記你,心裏想的總是你,
浪漫的夏季,還有浪漫的一個你,
給我一個粉紅的回憶.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依然懷念你,
你一言,你一語,都叫我回憶,
就在就在秋天的夢裏我又想起你,
總是不能忘記”
每當聽到這首歌,就仿佛看到夏未的午後,樹林、草地、燦爛的陽光、如火的南風和一個浪漫的、長有一頭清秀長髮的少女在略帶憂怨地對我深情吟唱,好象回到一個並不存在的、久遠的過去.這歌詞,我也不知抄了多少次,每次都是那麽甜蜜又感傷.
漫步在城牆上,少有人的干擾,輕鬆地漫步,自由地思考,許多浪漫故事在腦海裏飄揚,唯一記得的是高樓隱者的故事.故事中,我是一名住在全市最高樓上的教師,新年之夜,遇上一位魔法師,送我一架小飛機......
那時我看見城牆磚縫裏長著的草叢,很象小小的森林,於是想,如果我的身體縮成拇指大小,駕著一架小飛機低空掠過草尖,該是什麽感覺呢?
後來,我把這故事畫成了一套漫畫,名爲<高樓隱者>.看過的人都說好笑.我覺得這略帶傷感的故事沒什麽好笑的,但人家就是笑.不久,我又把它改爲城市隱者.現在,這成了我的筆名.
孤獨地走在城牆上,心緒隨風飄揚.晚風中,看著夕陽漸漸西沈,萬家燈火逐次燃亮,某日忽然心念一動,就吟出了兩首詩:
其一:總是獨行,誰伴我吟?長路無盡,孰與同心?
其二:暮色蒼茫,星月與華燈齊上,暮風蒼涼,吾心與歸鳥同飛!
許多文章,就這樣得來.

畢業了,我要走了……
那是最後一個學期.自命不凡,無法無天的我,成績雖好,卻讓人討厭.非但沒能升本科,連應得的獎學金,亦要靠爭取才拿到.我想是自己視校規如無物,目無尊長的緣故.
既然希望破滅,我便把心思放在另一方面.學校擁有廣西第二大圖書館,而桂林又有全廣西最大的圖書館,手持兩個全省數一數二大館的借書證,於是各種書籍開始源源裝入我的腦中.
仍是爲了排遣那與生俱來般的、深深的寂寞,一個人在靜靜的夜晚,在青白的燈光下,埋首書中,企圖忘記一切煩惱.
九二年冬天,罕見的嚴寒,同學們不到十點就紛紛離去,剩下我和牆上搖晃的燈影.當時我常在靠城牆邊那排教室看書,夜裏北風吹來,城牆上草木發出長長的沙沙聲,有如隱者嘯歌,仿佛置身塞外荒山野嶺.遠處教室門窗在風中啪啪作響,室內燈光飄忽,感覺空曠而淒涼.
那時節,我仍是個法西斯份子和戰爭狂,但已認識到錢的重要,之前,只想作個名將,不知戰爭消耗如此巨大的.於是整天研讀經濟,可惜從未接觸過的東西,看起來一知半解,十分辛苦.只好在寒夜裏,孤燈下,提發擰眉,苦苦思索.疲倦時,點起支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裏來回踱步,和著窗外呼嘯的北風,一聲聲地歎息.
星期天,同學們雙雙對對,結伴成群去郊遊、燒烤、聚餐.我踏著落葉,悄悄打開前一天晚上微掩的窗門,爬進教室,反手關上窗,繼續讀書、思考、踱步、歎息.日子久了,被守教室的阿婆發現,便幫我開門,給我一間單獨的教室,將門反鎖,到吃飯時才放出來.
帶著中華民族傳統上對讀書人的尊敬,她視我爲賢人,預言將來必成大器.我用恐無顔對江東父老的苦笑,和將以天下爲已任的決心,以更加刻苦地學習,無聲地回答她的期盼.她連我的單車都認識,有一次我不見了車好幾天,最後她發現在教工宿舍旁,幫我找了回來.
在往後的日子裏,每當我對國人陷於絕望,認定他們奴性難改,欲放棄努力縮頭自保時,想起許多曾給予我支援和鼓勵的人們,希望之火就重新開始燃燒.

桂林是十年一次大雪(下一次我預計是在2002年),畢業時正好趕上,似乎給我們送行.感謝上天美意,可白雪給我帶來的,仍然只有憂傷.
最後一個同學也離去,我的雙腳己凍得麻木.窗外,雪花在沙沙地飄落,想起古人映雪讀書的故事,令自己都感動不已.教室關門後,便在雪中獨行到兩三點鍾(我第一雙皮鞋就這樣爛掉了),不停吟誦李愬雪夜襲蔡州:
"時大風雪,旌旗裂,人馬凍死者相望.自張柴村以東三百里,皆官軍所未嘗行.人人自以爲必死,然畏愬,莫敢言."
一遍又一遍,想象將來的戰鬥,懷念古代的英雄.

從小到大,我讀過很多學校,至今卻只有託兒所畢業時留下一張合影.小學、初中有沒有照我忘了,高中是照過,但卻照壞了,沒洗出來.
師大畢業留影時,我正躲在教室看書,老貝找了好久也沒找到我.所以,在畢業相上,全班同學,連同留了級的許鍾釗、周進和升了本科的張高參、蔣委員長都在,唯獨卻缺了我一個.
也許我天生就該做個隱者,爲世人,包括曾朝夕共處的同學遺忘.

走了,走了,大家都走了.同學們熱烈話別、留言時,我仍躲在教室看書.等宿舍空無一人時,我又悄悄回來,住了最後一個假期.挑燈夜讀,聞雞起舞.
當新生入學的喧嘩響徹校園時,我永遠地離開了母校.
又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是滿天的晚霞.喧鬧的人群在操場、在飯堂、在小路上.我推著破舊的單車,搭上簡單陳舊的行李,落寞地從後門離去.
回首望望校門,我強忍著淚水,不讓它流下.
親愛的母校,也許我會再回來,但不會再是您的學生,也不會再有這種心情.
再見了,我曾戰鬥過的地方.如果將來有一天能有所作爲,我會回來!

“夕陽已染紅了大地,我正在回家的路上
我趕著路路在追我,修長的身影伴著我
燦爛的彩霞在微笑,溫暖我寂寞的心窩
只見那背後的景物,一一似向我道再見
當夕陽西下的時候,留下了一片片紅霞
讓眼波交織的光芒,伴我腳步聲,回到可愛的家”


補記:
實 習 生 活
三年級將結束時,師範生們就要實習.實習的地點有遠有近,同學們一致希望去遠點,越遠越好!因爲年輕人都想見識一下.而學校則想在市內找一間地方算數,因爲怕太遠會出什麽意外,或者想省錢.最終,我們去了個不遠不近的地方,柳州.在那裏,我渡過了一生中又一個難忘的歲月.
去之前,學校已進行多次預演,大家又緊張又興奮,都積極準備著.我還特地買了一件中山裝,令自己老气橫秋,象個教師模樣.
帶隊老師叫鍾德衛,名字聽起來象個衛道士,實際人物是西裝革履,時髦得很.按照電影裏特務們稱呼上級的習慣,我們叫他“老頭子”!首領的意思.在預演的時候,他很欣賞我,經常給予讚揚.因爲我很能隨機應變,放眼所見之物,都可以拿來解釋物理學之大道.不過,我當年那種目空一切壞脾氣,注定不受任何人歡迎的!
實習的日子終於來臨,大家忙著托運行李,備課,試講,情緒高昂.同組那些難忘的同學有:何丹彤(官階:組長), 盧翠珍(驢)(官階:副組長),小朱、九段、老貝,小魚兒(余)、陳曉梅、野獸、棍子鍾強(以上平民)、我(布衣).按想起來的先後次序排名,若有得罪,純屬小氣.
老頭子深通人情世故,管教有方,軟硬兼施.初到柳州,就帶我們四處遊山玩水,條件是正式開始實習時不得再玩耍.對此我深表同意,柳州其實沒有什麽好看的,除了棺材沒啥特産.我對實習的興趣反而大過看風景.
工作開始了,實習學校是柳鐵三中,一所不好不壞的學校.同學們兩兩分組,我因和老貝是老友,所以分到一組.原本未必這樣安排,但老貝作了些工作.這傢夥對讀書沒什麽興趣,可能想和我貼在一起,減少些“業務上”的麻煩.我則想和女同學分一組,即使難看一點也無所謂.這當然難以啓齒,只好裝做極樂意的樣子.
開始上課了,第一個講課的是野獸,之所以叫他野獸,大概是因爲他們那一班球友喜歡互相冠以球星外號的緣故,至於這是哪個球星的外號,我就不懂了.野獸分去最好的一班,學生們都很湧躍,甚至舉手問問題,這正是我希望的,但他的表現則差強人意,還說錯話----即老頭子所雲:科學性的錯誤.
老頭子預先警告過我們,千萬不要犯原則性的錯誤.所有實習夥伴都坐在教室後面旁聽,還有本校的教師,校長,我因而覺得很不滿,私下頗有微詞.
本來,原諒他人的錯誤是正常人應有的美德,但我那時心氣偏狹,不能容忍別人----不然怎麼令人厭煩呢!
下課後老頭子總結,照例是”成績是主要的,錯誤是難免的”那一套.又強調,由於野獸是第一個上去講課,所以有錯也是可以原諒的.我心想:他媽的,第一個上去講課又不是他老兄自動請纓,爲什麽不叫老子去講?
很小氣吧?今天我一把年紀,回想老頭子的話,還是對的.
接下來在一次試講時,一位同學不小心說了“證明”兩個字,被老頭子捉住了把柄.他善於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表現自己學識的.
老頭子得意洋洋地把不知從那裏看來的科學新知拿出來獻,他說:現在的科學已不再是證明,而是證僞,任何物理定律都不斷地被證明有不足之處.每條定律將來都會被證明有錯,所以叫證僞.這話本有一定道理,但我不滿意他這種吹毛求疵的方式,便假意問他:“鍾老師,那麽你這句話將來會不會被證僞呢?”
這一下擊中了他的要害,但老頭子畢竟是老奸巨滑之輩,他立即大大地稱讚我聰明,把話支吾過去,往後就沒有好日子給我過.所以我這樣說話可以說一點也不聰明.簡直是找死!……死在柳州.
我覺得老頭子玩小聰明,其實我自己又何嚐不在耍小聰明?老頭子是明白人,對我幾次三番挑衅,不能不有所覺察.對我的態度,也大大轉變.
我和老頭子之間有兩次不愉快發生,一次是我上課時沒有照頭一天試講時的內容,而是全盤翻新了.老頭子正想捉我的毛病,專程來聽我講課.在我講得正高興時,他在後面大聲議論,說我簡直是胡說八道.這令我很氣憤,當著那麽多學生和老師的面,損害我的威信,這決不是技術上的問題.我只是改了內容而已,並沒有犯什麽“科學性的錯誤”,就算說錯了什麽也不應該在課堂上大發議論,影響秩序,所以我判斷他是想整整我,此乃人之常情.
第二次是在聽課時,我覺得很悶,便在書上畫起畫來,這是我十幾年的老習慣,卻被老頭子發現.他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伸手來抓我的書,誰知老眼昏花,失了準頭,把我的書拍掉在地上,令到周圍的人都吃了一驚.爲了不使課堂秩序受到影響,我若無其事地撿起書,學生們以爲我不小心掉了書而已,沒有在意.平安無事後,我一直沈著臉到下課.
後來,不知有什麽事,學校要我回去,模糊記得好象是家事,似乎有關澳門的.回校走了一趟,遇到年級主任,她不知怎樣知道了我和老頭子之間的事,向我瞭解情況,我責怪老頭子不該在課堂上胡說八道.她聽了深表同意,也說了些以往老頭子帶隊實習時做的一些錯事,說以後不要他帶隊了(這句話不記得是她說還是系党支書說的了).總之結果令我大感意外,不知是我在學校太霸道,還是老頭子一向不得人心.或者,那時六四剛過,學生們餘威猶存?
其實,事情本身大約是我的討厭性格惹起,老頭子不過是自衛反擊.不過他公報私仇,讓我抓了把柄而已.

實習結束時,我各送了一包健牌煙給三中的物理張老師和老頭子,表示和解.這煙值十幾元,相當於那時中國人一天的工資,一般人抽不起的.我當然也不會買,這是父親從外面帶來的私貨.老頭子推辭一陣,然後信誓旦旦地說,回去後會給我相當價值的東西作爲補償.但到現在也不見有什麽補償之類的東西收到,而我的實習分數就比我所看不起的差生還低好多分.
那時我很不滿,現在想來,這不光是實習分數,也是我做人不成功的評價,我接受他的分數!
關於老頭子,除了一點不愉快的事以外,就是一籮籮的笑話了.老頭子很健談,愛表現自己,我們試講的時候就是他一生中最輝煌的時刻.每個人上去,講不到兩句就被他叫“停”,然後風度翩翩地走上去大發議論,全是雞毛蒜皮的小事.所以每晚試講,平均我們講一句他就講十句,整個晚上基本是他滔滔不絕,直到他走後,我們才有機會發言.
試過幾次後,大家都進化了,只要他在,沒有人會上去講,老頭子只好點名.因爲我是只刺蝟,他從不點我,組長阿何就慘了.
阿何因爲喜歡學結巴說話,我們一見面就用手指著對方,他說:“阿袁、阿袁、阿袁袁袁...”我就叫他:“阿何、阿何,阿何何何...”認識這麽久,似乎沒有一次完整地叫過對方的名字,以致現在經常想不起他的全名.這傢夥爲人老實,逆來順受那類,老頭子選中他真是有眼光,整個晚上他就成了我們的替罪羔羊,而我們則坐在下面看著他笑.
以後,老頭子不在時,我們也常學著他的樣子,走上講臺,捉住正講得高興的同學說:“停,下來下來,我來說幾句.”弄得大家十分開心.從此,無論在任何地方,我們一見到同組的同學騎車經過,有事無事都會攔住他叫:“停!下來下來!……”(棍子鍾強是學這個的老手,這傢夥瘦臉短髮,一副聰明絕頂的相貌.之所以叫棍子,是他們宿舍叫他老淫棍的簡稱,由來不詳.)
野獸雖是老頭子的“愛徒”,但也不見得喜歡他.因爲有一次,當他滿懷敬意地叫老頭子:“老師...”時,挨了一頓訓斥.罵他的理由是:個個都是老師,你叫哪個老師,難道我沒有姓嗎?又教育我們道:叫師父不能帶姓,因爲以前師父只有一個,帶姓就不敬,似乎你有不只一個師父,有腳踩兩船之嫌.而老師就要帶姓,因爲老師那麽多個,難道你連我姓什麽都懶得知道嗎?聽了這番至理名言,我們如夢初醒,連忙改稱鍾老師,然後回宿舍去大笑.
老頭子雖然總看我不順眼,常給我小鞋穿(其實是我先冒犯他的尊嚴),但他也是個幽默的人,帶給我們如此多的開心事,令我難以記他的仇,所以每次想起他,總是愉快多過不快.感謝神,讓他帶給我歡娛,令與悲哀同生於世的我,也能感到天地之間還有快樂.

螺絲粉據說是柳州特産小吃,一種用煮田螺的汁來做湯的粉,在校門口就有得賣.節儉成性的我,不管學校的飯菜如何難吃(食堂的米粉常是酸的),也硬著頭皮吃下去.唯有食堂不開門的時候,才和大家一起到外面吃一頓,那當然是十分開心的.
螺絲粉一元一碗,鮮美的田螺湯和辣椒面,第一次就吃得我汗涕交流,眼鏡都跌到碗裏,同學們笑得噴飯,令我十分狼狽.那時還不知道廣東話裏有跌眼鏡這個俗語.
世上山珍海味很多,我常想起螺絲粉而不是魚翅,只因那歡樂的往事令人回味……
除了偶爾聚在一起吃粉外,另一件好玩的事就是打檯球了.每天吃完晚飯至試講前的一段時間,我們就到食堂打檯球.我本是什麽球都不打的,但卻很喜歡去打檯球,因爲那時大家一起說說笑笑很開心,而我運用動量定理裏的彈性碰撞及幾何原理來打球,也打得不錯.因爲人多球少這樣的中國國情,我們分爲兩組,每組輪流打,若人數爲單數,則多出一個人就要去打乒乓球(和牆打).每次總要打到老頭子來催促才走.
每一天,我都是以跑步開始,然後吃早餐,最合我胃口的是油餅油條之類煎炸食物,最討厭是酸溜溜的米粉.接著去上課,沒課就旁聽.到下午吃完飯就去打檯球,試講,再回到宿舍備課.
沒有教學經驗的我們,卻極有熱情.拿本書在宿舍踱著方步,作哲學式的思考和推理,力求一切合乎邏輯,卻忘了考慮學生的接受力,所以學生們總是似懂非懂.但我很喜歡這樣思考,因此雖每每備課到深夜還不放心,但也樂此不疲.
休息的時候,我喜歡聽歌,那時挂念著王海瓊,心中悲傷,愛聽情歌,邊聽邊唱,唱得很傷感,聽到的人都明白我是什麽心情.因爲不捨得買電池的緣故,只好用插頭,插在電燈頭上,而電線又太短,我喜歡邊聽邊踱步,只好圍著電燈轉圈,同舍人都笑我象頭拉磨的驢,我也沒有其他辦法.
每到星期六晚,同學們都喜歡打撲克,而我那時最討厭打撲克,因爲我要定時睡覺的,第二天還要早起跑步.對我來說,星期日並非休息日,而是自己安排做事的日子.在學校時,曾爲了這事和同舍同學有矛盾,弄到要動手掀台.但現在只好忍一忍,忍不住了,就不耐煩地責怪,同學們只好掃興收兵,因爲我是個可以突然變得很凶的人,特別是我那時認爲打牌是浪費時間,而浪費時間的都是廢物,對廢物我就不會客氣.但到現在,我也喜歡打牌了.真是慚愧.
我的狹礙和不寬容,讓同學們多了許多不快.

在柳鐵三中時,剛好我們所在那個班的班主任孫老師結婚休假,因此得負起班主任工作.由於這個原因,加上我那冷冰冰的外表,學生們都有點怕我,師生關係較疏遠.但他們對我的講課基本認可,當我們走後,他們有的寫信來說:”我們好羡慕那些將來成爲袁老師的學生(語病),他們是幸福的.”
不過,大多數學生都說:”…實習老師講課,我們似懂非懂…”
這些話,在我後來的教育生涯中,被頑劣學生氣得跳起,幾乎要離開教育界時,重新想起,如死灰的心,又溫暖起來.當然我並不覺得我的學生如何幸福,早期的學生也一定領教了我不能容忍任何錯誤的偏激吧.
剛離開他們的一個月裏,我們的心裏象空了一樣.李耕岩用了一句很貼切的話來形容:”象失戀的感覺.”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老師對學生的愛,分離是如此傷感.
後來,有些女生似乎把這種愛提升到另一境界,她們寄來的信中夾著刻意打扮後的照片,被她們的班主任老師查覺而禁止,聯繫於是終斷.
有一個小女生,初見她時,頭髮亂糟糟的象個男孩,邊問我功課邊把腳前後左右亂踢,又坐到欄杆上.再看看她現在寄來的照片,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穿著時髦的衣服,小皮鞋擦得亮亮的,嘴角帶著媽媽似的微笑.
最後一封信由班長代寫:”……孫老師和校長不准我們再打擾實習老師的學業,不讓我們再寫信了……祝工作愉快……”


史記.師大本紀.老師同學列傳

九段高手
陳劍川九段,因爲愛下圍棋且喜自我吹噓而得此名,帶諷刺意味.每次見他,大抵拿著一本圍棋書在看.其行爲無禮怪誕,爲除我之外的全班男生所憎惡.其實我常覺得沒有人比我更古怪了,大家討厭他而尊重我,令我不是很理解.也許尊重是表面現象,討厭我才是真的.
這傢夥臉形象斧,看起來是個精明強幹的人,脾氣又臭又硬,和我有過兩次武裝衝突.一次是在吃飯時,我們不知何事發生口角,他要我從他們宿舍滾蛋,我臭駡他,他揮手打掉我的飯盒,於是爆發激烈戰鬥,很快被人勸開.臨走,我聲言:若日後他敢踏足我的宿舍,一定打斷他的腿!
過了幾天,他到我們宿舍來,這簡直是挑戰.我喝令他出去,他不出,我二話不說,跳下床將他推出去,冷不防他一口咬住了我的拇指.我又驚又怒,重擊他的頭,揪住他的頭髮往牆上撞,才令他鬆口.那時我正在煉武,拳頭頗硬,他沒有倒下,真令我意外.被人拉開後,我越想越氣,又追到洗澡房,對正在漱口的他重擊.戰鬥重新開始,我一拳又一拳狠擊他的臉,從洗澡房一直打到12舍,才被張高參等勸開.
這次打鬥十分激烈,我的姆指受傷,陳九段的腦袋亦腫了,吃飯睡覺都成問題,但卻沒有老師來找我麻煩,而陳的整個宿舍則從我們隔壁搬到了四樓.
我想,這大概是因爲九段人緣太壞,沒有人爲他說話,我痛揍他後,老師想必知道,但應是滿耳不利於他之言論,所以吃了啞巴虧.從那以後陳對其他同學死性不改,但對我還算有禮.
實習的時候,我和他分在一組.某晚備課時,他和同組的小朱爭吵,大罵小朱是小豬,蠢豬!小朱氣得半死,但不敢出聲.我聽了覺得很過份,叫他住口.我也會罵人,但不會罵得這麽下流,因而對他不齒.
他惡聲惡氣地回說:“我又不是說你,關你媽屁事.”我火往上撞,很陰森地道:“ 我不管這裏是什麽地方,如果你再胡說八道我就揍你,不信就試試看.”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爲當時正在實習,周圍有學生宿舍,實習老師毆鬥起來,那真是大件事.但那時我過份從容自己,說幹就幹,決不食言.這點他大概已很清楚,所以聽到警告後,不敢再說話.同學們都樂不可支,幾乎敲鑼打鼓,我一時成了俠客.小朱由此成爲我的好友.
也是這一次,我才知道學校里有比我更招人討厭的傢伙,不由沾沾自喜.
和九段等人的戰鬥,令我悟出不少道理:即使是最強大的人,好象當初的我,如果弱者拚命反抗,也是很頭痛的.但只要經過幾次較量,毅力強的一方將會取得最後勝利!九段第一次和我打時,毫無畏懼,因此令我付出不少代價和損失許多信心.但我的驕傲令我不會放棄,而他最後則完全屈服,連戰鬥的勇氣也失去了.
看兵法,有積威一說.推想至國家,當一個強國進攻弱國,而弱國不斷反抗時,強國也吃不消.但強國若在弱國心理上形成一種積威,就能令它不戰而降.
好比中國和日本,在最初時,中國並不怕日本,雙方在蘆溝橋,在上海激戰,日方不見得占大便宜.但幾次大戰下來,日軍給國軍一種積威,積威之下,國軍對日軍心懷恐懼,失去勝利的自信.結果,每次戰鬥,日軍都壓倒性優勢取勝,國軍死傷慘重----多數是死於逃跑途中……
國事惱人!不談也罷!
據小朱的情報,九段畢業後成了一間學校的食堂經理,從此沒有見過他,但心裏,一直很挂念這個當年的對手.

小朱
小朱叫朱橋雄,現在唯一和我還有聯繫的同學.
這是個很聰明的傢夥,不論外表還是內在.
可惜和大多數有才能的中國人一樣,不得志.因爲有才能的人往往不屑去巴結討好.
他先分到柳州一個農場教書,後來派去監獄教犯人學文化.不知何故監獄取消了學習班,結果小朱從教師淪爲獄卒.
現在據說連獄卒的地位都將不保.前段時間,監獄跑了兩個犯人,幾名獄警頓被炒魷.小朱說犯人要逃跑簡直輕而易舉,因此不知何時會輪到自己頭上.
老實說,中國的監獄並不象外界說的恐怖,還是較寬鬆的.我去小朱那裏參觀過,犯人們都在工廠或農場裏勞動,不見有警衛看守.在某工廠,看守犯人的竟然就是一個犯人!而在監房,除了一名警察坐在值班室,大門口就坐著一個犯人,大約是積極份子吧.
我不同意外界對中國監獄的宣傳(現在同意了),但心裏老在想:犯人們自己看自己,一方面說明中國本身就是個大監獄,逃無可逃.跑得一時,抓回來還得加刑,不是重犯一般都不會輕言越獄.另一方面,我懷疑警察們都去幹什麽去了?通常不會是好事.

老貝
老貝叫貝紅中,一個文革遺留的名字(紅旗插遍全中國),瑤族人,少數的少數.矮小結實,模樣普普通通,在校時,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第一次和他交往是在47舍時,他和兩個老鄉在門口打油茶,因借用寶地,所以倒了一盅給我們喝.其他同學並沒有什麽特別反應,但我不知是因爲什麽,也許是欣賞打油茶的氣氛,也許是他期待的表情令我不好亂說,也許那時我正在看陸羽的<茶經>,也許三者兼而有之,便贊了幾句.
呵,那時我是很少稱贊別人的.
第二次,他們宿舍借了門衛的廚房打油茶,我正好路過,他邀我進去喝茶,我喝完點頭稱好,於是開始了我們的油茶之交.油茶,這少數民族的風俗,從此走進我的生命,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
第一次長夜傾談,是我和老貝到我家打油茶時.那時媽媽去了澳門,妹妹在裏面睡覺,而廚房離里屋很遠,所以很自由.我們只花了五塊錢,買了些薑、蔥、炒花生和茶葉、炸油果等,就喝了六個小時,大概喝了一桶水吧,好在廁所就在旁邊,並無不便.
那次我是真喝出了味道,從來沒想過,茶葉和薑蔥加點油,拿個小木槌敲敲打打,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化學反應,竟能打出象魚湯似的油茶來.喝一口香噴噴熱呼呼的油茶,吃一顆花生,聽老貝談論著少數民族的各種風俗,真是耳目一新.
我不大說話,但卻喜歡囉嗦的人.那晚我除了盛讚油茶的美味之外,沒有說別的什麽,但至少,寂寞離我而去,心中無限寬慰.這也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和同學玩到這麽晚.用五塊錢可以得到六小時的歡樂時光,這世界恐怕不會有第二種方法了.我們從下午喝到晚上12點才回宿舍,結果那晚直到清晨四點鍾我才睡著,第二天告訴老貝,被他當作笑料張揚.
此後我們每周六都打油茶、聊天,成爲周未必殺節目.接著,我們的隊伍越來越大,人數越來越多,弄到差不多門庭若市,連妹妹也參加,而我的性格,也開朗了許多,直到媽媽從澳門回來,才略有減少,其實只不過地方移到了李紹芬家而已.而廣西師大的攝影協會,也就在油茶的熱氣中醞釀産生.
有時想起來,真的感激老貝,他象上帝派來的使者,把我從無休止的苦悶中解脫出來,他無形中教會了我如何與人交往.
國慶節時,學校放假三天,我突發奇想,要徒步走完灕江.此舉得到老貝和野獸等的支援,於是組成五人小組,出發去探險.
三點多鍾,我們在淒清的黎明出發,一路雄糾糾氣昂昂,跨過灕江.不知是否走錯了路,走了很久,還未出桂林.累了,在河邊卵石上躺下看浪漫的星空,星星仿佛在轉動,我們解釋爲地球在旋轉的緣故.
接下來的旅程就慘了,幾個傢夥沒有旅行經驗,沒帶多少水.我雖帶了很多水,但是個水桶,很快喝光存貨.有好幾公里的路上沒有水,我們渴得要喝江水.灕江水看起來清澈,但仔細近看就會發現有很多漂浮物.我雙腳起了泡,走在卵石上,每一步都象踩在針尖,步步是痛苦折磨!但我還是咬牙要走下去.
白天在小鎮吃了餐飯,現在想起真是價廉物美,五個人飽餐,只用了十幾元.但那時的我已覺得數目很大了.可憐人,你不是沒有錢,爲何要這樣苦自己!
第二天,幾個同伴喪失了鬥志,老貝問我意見.我不想第一次遠征即以失敗收場,說:“只要有一個人跟我,就算爬也要爬到陽朔!”其實那時我也是強弩之未,但決心卻是真的.因為我把痛苦當作一種磨煉.
最終,沒有人願走了,我們於是決定順便到老貝家去,在那裏,又渡過了少有的歡樂時光,真感激老貝!
到老貝家時,正是夜晚,我最記得那鄉村的天空中豆大的星子,仿佛就在眼前.我想在外露宿一晚,但貝家人似乎怕露水打濕了被褥,我也不好勉強,只有告別浪漫的星空,住進屋裏.
早上起來,和貝家人一起吃農村的早餐.野獸、小鹿等大概是農村長大,不大感興趣,而我喝著香噴噴的油茶,甜甜的紅薯,美味的炒粉,甚至有點感動了.但望生生世世莫與願違!
飯後我還很高興地幫忙做農活,參觀貝家的柑子園,躺在守夜的小草屋床上不想起來......
和老貝一起,有許多值得回憶的往事,許多年後的今天,往事象老酒,在心裏愈釀愈醇.思念舊友,想如今天各一方,總有說不出的惆悵
懷緬過去常陶醉,一半樂事一半令人流淚……
老貝現已快當上恭城中學的校長.

奸賊杜宇
杜宇先生,桂林人,圓頭圓臉,一副奸相,一看就知是社會棟梁,現在已是科長級人物,在解西農行任所長,這世界真令人失望.
話雖如此,和杜宇一起的快樂時光仍令人難忘,是他教會我釣魚的,我玩電子遊戲也有一半是他的功勞.
爲了準備未日來臨,我早想學釣魚(野外生存必備之技),苦於無人引路.通過辦攝影協會,認識了杜宇.
我們通過攝影協會相識,好象沒什麽共同點,但他愿意和玩,我也很喜歡和他一起,這就可以了.
這傢夥現在很有派頭,一身名貴西裝,左手挾公事包,右手拿大哥大(大陸成功男士的標準打扮),頭髮梳得油亮,根本不怕有人把他和貪官污吏聯繫在一起.畢業後,每次和他一起出去玩,他都要去花錢在一兩百元(九七年物價)以上的地方,通常還得我掏腰包.
如果能開心倒好,可惜每次我在那些地方都煩燥不安,即所謂花錢買罪受.
我喜歡和朋友在郊外山坡的枯草地上點支煙閒聊,打幾趟拳,談談醇酒美人;摘下支野花,看看它精細的結構,感歎造物者的鬼斧神工.或者在偏僻的小橋流水上假裝釣魚,實則看風景.如果是一個人,就躲在廢棄的荒園裏看自己心愛的書.
每次想起杜宇,如果腦海中出現卡拉ok、舞廳、酒吧、夜總會,我就感到厭煩.如果想起讀書時代,兩個人扛著漁竿,踏著落葉,走在初冬的田野上,北風吹著枯枝,在藍天下發出啪啪的聲響,空中響起<<杯中影>>的樂聲……心裏,才會湧起溫暖的感覺.
想起那時候,我真的好想哭……
美好時光,雖只一刻,已令我終生難忘.
杜先生曾一度升任農行總行高官,現因貪污問題被貶回儲蓄所.

張慶慧
第一次記得張慶慧是在做光學實驗時,那是牛頓環實驗.就要考試了,我們和她的班一起溫習,一次要做四個實驗.
我調好了一部儀器,轉身去調另一部,回頭卻見她正在我剛調好的顯微鏡前擺弄,馬上大喝一聲:“不要亂動!”他媽的,想起來真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對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這樣說話.她有點尷尬地說:“對不起,能不能借我用用?”我用冰冷地目光看著她,硬梆梆地說:“我正在用,等我用完妳再來!”她“哦”了一聲,低頭走開了.在此以前,不知我是否自作多情,她好象常藉故和我靠近的.
看了以前的文字,誰也不會懷疑我是個滿腔柔情,多愁善感的人.可我的外表,可能給人一種冷漠,陰鬱的印象.
這是我感情悲劇的根源.
後來,有一個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和她結婚,地點正在老家永福的球場上.
那是個彩色的夢.
當時天正黃昏,夕陽斜照,晚風中,球場四周衰草連天,她穿著婚紗,沐浴著晚霞,站在我身邊,微笑著看著我,秀髮和白紗在暮風中飄拂,猶如童話中的公主,說不出的溫柔美麗,我覺得心裏好溫暖.醒來以後,整個人就被悔恨緊緊抓住.直到今天,在這樣的夜晚,我又想起她.

“曾經以爲我的家,是一張張的票根,撕開後,展開旅程,走入另外一個陌生.這樣飄蕩多少天,這樣飄泊多少年,終於又回到起點,到現在我才發覺.
啊,路過的人,我早已忘記,經過的事,已隨風而去.驛動的心,已漸漸平息,疲憊的我,是否有緣,和妳相依?”

畢業一年後,我從廣東回來,爲這時畢業的本科班朋友送別,順便也找了她.
通過玩得最好的楊宏林,我約了她出來遊山,照相.我把在實驗室的事告訴了楊,要他代我轉告我的悔恨.楊轉告了,但她卻微笑著說,她不記得有這件事了.
我的立功贖罪計劃頓成泡影.
她真不記得了?我不知道.
那天我們玩得很愉快,最後去楊宏林家吃飯.她親自下廚給我們做菜,更令我覺得有種家的溫暖,我決心不管她記不記得,都要追求她了.雖然我那不肯說愛的怪癖沒改多少.
老實說我也不是很愛她,否則連追都不敢,見到她會象罪犯見到法官.可我覺得這樣的女孩作爲妻子是合適的.
這個臉上有些小麻點的溫柔姑娘.
不久,我和毛主席決定去遊三峽,因爲它快要被水淹了.我馬上寫信告訴她時間和見面方式.她很快回電報(那時電話都未普及):”因畢業分配問題不能同去甚憾”.
此後我們終於沒有了聯繫.
但今天,已漸漸擺脫了陰影的我,相信有一天,我們再重逢時,我會有勇氣告訴她,我曾經對她有過的感情.

“緣份隨風飄蕩,緣盡此生也守望.
妳我在重見那一剎,心中有淚飄過.”

老蔣騙錢
大鬍子老蔣,外號騙錢.並非他真的騙過誰的錢,而是初次見面時,他用很濃的鄉音自我介紹:“我叫蔣品群.”說到品群時,頗似騙錢,於是在同舍同學的奸笑聲中,得了這個外號.隨著歲月流逝,又被簡稱騙子.後來又發現他功力太差,不足以稱騙天下,改稱小騙子,而團支書李耕岩同志榮獲大騙子稱號.
老蔣爲人老實,雖然滿臉絡腮胡,象個土豪劣紳,但脾氣很好,開得起玩笑,和同學關係都不錯,學習成績也好,是我的前任學習委員,因此又有委員長的外號.二年級時榮升本科,但仍和我們同舍.升本科時我的成績是班上第二,老蔣第三,他能升而我卻不能,大約是平時攪事太多的緣故.
三年的同學生涯中,我給他起的外號多如牛毛:想騙錢,橡皮筋等等,有時他很氣惱,也只是說:“別亂說,多難聽,媽的.”如此而已.
他本農村戶口,畢業後分到那龍煤礦教書,對我這種城市人來說簡直是地獄的地方,對他好象還過得去.每次想起,都感歎同人不同命.以後又見過幾次面,總問他:“委員長,何時反攻大陸?”“騙子,近來有沒有欺騙領導?”或是“煤礦倒閉了沒有?”老蔣總是鬍子紮紮地笑笑:”媽的,臭總統,袁世凱倒台沒有?……”
現在,老蔣在學問的不歸路上越走越遠,到某大城市科技大學讀博士去了,是結了婚才走的,而且剛完婚就走.
老蔣結婚時我去了,見到不少以為早已犧牲的舊同學.初見時很感傷,有種想哭的心情,但一聊起來大家的嘴仍如當年般臭,結果悲傷又被狂笑代替.
和老同學在一起,總是開心的.
目前己失去聯系.

陳雪梅老師
一個獨自到南方闖蕩的勇敢的北方姑娘.溫柔可愛,皮膚很白但較粗--我仿佛對任何女孩都找得到缺點,喜歡化妝.那時女性化妝仍被當作資產階級作風和輕浮.她給我們上心理學.
一次上連堂課,中間休息時她說下節課要找同學上臺演講.我想她大概還不知我是誰,不會點到我的.但老貝卻偷看了她的教案,發現我的名字,慌忙告訴我.我不信自己會這麽倒楣,老貝急了,我才帶著疑惑拿起書來準備.
上課了,幾位同學輪流出場,表現普通.突然叫到我的名字,雖有所準備,還是吃了一驚.心在亂跳,臉皮卻厚得象無所謂.登登登走上講臺,胡說一通,令同學們大笑數次,又登登登走下來,氣不長出,面不改色,心亂如麻.心想,應該不會挨批評吧.
我現已完全不記得自己講了些什麽,大約是心理分析吧?
大約十位同學講完,陳雪梅老師開始評論.顯然她還年輕,不通世故.她不知道,象她這樣年紀,這樣的顔色,在以男性居多的物理系學生面前是沒有太多威信的.美麗的女人在男人眼裏永遠是玩物,或愛的物件,而不是尊敬的榜樣.但她卻毫不客氣地批評了幾乎所有演講者,受到稱讚的一個是陳燕華,她說她已具備了做爲教師的一切本領.另一個出乎意料的竟然是鄙人!
她的評語令我有些慚愧,以致不敢重述,同時引起許多男生的妒嫉.下課後,楊宏林酸溜溜地稱我爲大演說家,並說陳老師是不是看上你了?
她後來的日子不怎麽好過,一些男生常和她作對,而我也沒有怎樣去幫她,那時的我就這屁樣子.
我一向都怕當衆演講,她的鼓勵,對我的人生實有重大意義.
其實我對心理學課很有興趣,把上這課當作休息,總是邊聽邊畫畫.其他同學則不大在意.有一次我很累,忍不住伏在桌上睡覺.因爲我每天早晨很早就起來跑步,夜裏很晚才睡覺,加上練氣功偏差造成神經衰弱,常常失眠,累啊……但她突然激動起來,停止講授,責備我們不專心.又提起一些其他事,越說越激動,記得她說:“你們不願聽,我也不勉強,只要有幾個同學聽,我也講.但現在,連那幾位同學也不聽了...我不想講了,自己看書吧.”我不敢再睡覺,拿起書自己看著.過了一會,她才重新開始講課.
修完心理學,她不再教我們.每次在路上遇到,她總是看著我,我卻不和她打招呼.最後的一次相遇,是在球類館遇到她和另一位女同事打羽毛球回來.疲倦而陰鬱的我,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從她們身邊走過.
周圍沒有別的人,形影交錯之際,她突然唱起歌來:“特別的愛給特別的你,你讓我越來越不相信自己.”
畢業後,每次想起她,都覺歉疚,她現在,該已有孩子了吧?

“妳說,我象雲,捉摸不定.其實妳不懂我的心.
妳說,我象夢,忽遠又忽近.其實妳不懂我的心.
妳說,我象謎,總是看不清.其實我永不在乎掩藏真意(?).
怕自己不能負擔對妳的深情,所以不敢靠妳太近!”

幾次曾回學校,只要有年性女性,象教師的,多看我兩眼,我就懷疑是她.
或者我自作多情吧.



周斌老師及唐輝恩師
我們的光學老師,樣子斯文,頗似我高中的恩師唐先生,所以對他一見就有好感,常和他討論問題,但他對我則似乎有點戒心,可能我太狂妄吧?因而沒有深交.
高中唐恩師輝,是我的文藝啓蒙老師,教我語文.
那時我毫無上進心,功課一塌糊塗,數理化英都是十幾分.
有一次貪玩,用滑石刻了一個姓名章蓋在語文作業本上,被他看見,讚揚我有藝術天才,要我在這方面多發展.
我被贊得莫名其妙又興奮不已.因爲長這麽大,我幾乎沒被老師稱讚過.即使他們說我聰明,但跟著總是一句:可惜不用心…….然後就訓斥一番.而且,我那枚章確實也刻得不怎麽樣.唐老師是真的看出我有天賦,還是僅爲鼓勵我?又或者,他從我的作文中看出點什麽,然後愛屋及烏,不加思索地贊及篆刻?我不懂.
反正從那時開始,我很快就成爲語文課代表,在各科(除生物我有天然興趣,學得較好外)成績都很不象話時,語文則名列前茅.同時在唐老師鼓動下,參加學校內的書法班,狠下功夫鑽研了一番金石書畫.畢業後,又自學繪畫透視學,色彩學,詩詞格律等等.一直到現在,都保持著一些藝術根基.
如今我也成爲教師,想起自己成長的過程,也欲效當年的恩師,抓住機會就把身邊的學生,按他們的長處,分別踢進物理之門,數學之門,文學之門.並盡可能地加以讚揚,絕對避免嘲諷打擊.然後,我等著看他們成材了.
不過,執教十年後,我才勉強做到這點.因為我對學生太苛刻,他們永遠都達不到我的要求似的.
唐老師的稱讚,幾乎是我之前整個學生時代得到唯一的稱讚.因此印象深刻.他幾乎抓住一切機會表揚我.
有回課間小憩,我拿著語文書繼續看,被他發現.上課後,他很生氣地說:”你看你們這些人,一下課就知道瘋,也不會把書先看看,預習一下.看人家xx,你們在玩,他在看書.我早說過,成績好不是偶然的!”
我的好老師耶~~~你不要忘記是你鼓勵我才有今天,你也不要強迫不喜歡語文的同學象傻瓜一樣呆坐著看書啦,不然一下課他們准掐我脖子.
其實那年月沒什麽課外書,有時下課也不一定就找得到東西玩,語文書畢竟比較有趣,所以我就象讀故事一樣拿起來讀嘍.特別是我們中國的古詩詞,讀起來魂飛天外,可不是洋詩能比的.做這樣快樂的事還得表揚,不做就傻啦!
畢業時,除了語文生物,其他科我全得補考,物理是最差,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後來居然進入物理系.在監考老師的幫助下,我總算過了關.老師們的信條是,不能因一張畢業文憑決定學生的一世,能放就放.現在,我想我總算證明了給他們看,他們的決定是對的!否則後果真不堪設想.感謝我的老師們.
臨走,唐老師請我爲他刻一枚私章,還是玉石呢~~.把這麽貴重的東西交給我刻,我簡直不知說什麽好了.不過我很快嘗到了”攻玉”的滋味,所謂他山之石,絕對要是鑽石!我用一把五分錢的刻刀,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刻好,托班主任轉交.唐老師收到後,也托班主任轉贈了兩本篆刻字典給我,把我爲他刻的章印在上面.
這兩本書,一直是我從事金石的工具書.即使我現在已不大搞這個了,也依然珍藏著.每當捧起它,塵封往事一一重現,恩師的話語宛在耳邊.想起自己一生,不知多少次要滑向深淵,也不知多少次有象恩師這樣的人,把我又拉回正道.
畢業後幾年,我回到學校,告訴班主任,我考上了大學.同時問起唐老師,才知他文弱之軀已經不起操勞,因病退休了.我打聽了他家的地址,卻始終沒有去找他.雖然十多年來,我一直挂念著他.
原諒我,我的恩師,您對我有這麽多鼓勵,這麽多情義,我卻從沒說過一聲謝謝.我不是不想去看您,而是每當動了這個念頭,再想起您極高的期望,我就沒有臉去面對您.希望老天保佑您那孱弱的身子,能安渡到您的學生有成就那日.他將跪倒在您膝下,告訴您他的思念,讓您分享他的快樂.當他寫到這時,他忍不住流淚了,不能再寫下去……

“往日溫馨常重現,歌聲伴我行千里
知音已別離,煩惱怎可理?
我將每日,懷念你……”



毛 主 席
敬愛的主席原名王漓平,溫文爾雅一書生,平日喜歡學偉人說話.
一次開會時,聽見他和反動份子吳迪說:“恩來,你看前面那幾位女同志用來培養革命下一代是否合適?”吳迪陰陽怪氣地說:“毛主席,不要急,計劃生育是問題...”我沒聽完就差點倒下,遂叫他毛主席.
我第一次上網就用毛主席的名字,與此有關.那回我在網上胡說八道,激得一幫臺灣網友追著我臭駡,很是好玩.
主席也是桂林人,我們不久成爲好友,常在一起討論“天下大事”.
他和張高參、吳迪等搞笑專家同住一舍,我常去和他們一起胡說八道,那是我少有的歡樂時光.
畢業後,我從南海大敗而回,閑來和他及他的幾位女同事一起去遊三峽,留下許多開心故事.在重慶吃火鍋時,他的拿手好戲是,喝一口湯,仰起脖子,哈啦哈啦地漱漱口,原以爲他要吐掉,卻咕咚一聲咽了下去,每次都令我忍俊不禁.想學他的樣嘛,總是弄到一半忍不住要笑,把湯嗆進喉嚨.
在來澳門前的那段日子,我都是和他混在一起,下棋、宵夜、打麻將,直到我不辭而別.
最近一次見到他是在千禧年夜裏.小朱從柳州跑來看我,剛好蔣委員長品群回師大讀研究生,大家一起去找他來我家.四個人湊在一起,理科學生沒啥廢話好講,於是以打”拖拉機”(類似橋牌)的方式迎接了二十一世紀的到來.
當新世紀鐘聲敲響時,我談起八九年未在學校送別八十年代時,全舍同學醉酒高呼的情景,老蔣頗感慨.轉眼十年過去,大家都已不復有往日的激情.
主席至今未婚,亦未有女友.我想大概是缺一點陽剛,或少些邪氣?每每問及他江青同志之下落,都得個歎字.
小朱稱已有女友,但不知在哪個世紀才完婚.他不得志,卻不似我天生抑鬱.其人也英俊灑脫,我倒不很擔心他的.
老蔣則很悲劇,換了我是那種處境,恐已入醫院或拿起槍報復社會了.大學裏相交三年的老鄉兼女友已拋他而去,嫁了一個不知什麽鳥東西.不要以爲我對朋友會另眼相看,那傢夥實在沒一處配得上老蔣.如果是因爲他太淳厚老實,那我就要罵天下女人都賤!
所以我這樣安慰我們的委員長:1.那傢夥不過是堆狗屎.你老鄉(女友)嫁給這種人,亦可算做母狗屎.2.你老鄉長相太難看,簡直令人作嘔,丟了也不值一提.
唉,老蔣女友亦是我同學,我罵得這樣刻毒完全是出于對蔣匪集團的同情,希望不要見怪.
老蔣笑得又苦又甜:”媽的,死總統!”我只好佩服他看得開,又或者他非性情中人,感情上不象我這樣過敏.
也許上天想考驗他的承受能力,一個月後他父親得了晚期癌.他向我借錢,我有,但卻偏偏拿不出來!要他堅持幾天,等我調兵.結果他又打電話來說不用了,因爲父親沒救了,所以不必再浪費錢.
很一般的口氣,象平時聊天般地.但他心裏呢?中國人習慣以笑臉迎人,深埋悲哀.我也許永遠無法瞭解他真正的感受.
又過幾天他不知什麽事再call我時,我已被政府特別關照,失去比愛情價更高的東西.無法再爲他做什麽.

黃海光
(請勿錯讀成黃繼光)
黃先生不幸家在中越邊境,被同學懷疑是越南特務,反對無效而得了越南人的綽號,這是少數幾個非出我口的外號之一.也許他的女友看上我,令他對我憤恨,每次見面都大叫要殺死我,又說廣西師大有一大半女生都被我勾引了.次次如此,弄得我哭笑不得.因爲我實在沒有非份之想,真正不值.
有一次,這傢夥在電動力學書上,把我們的系主任大人的名字挖成幾個小洞,又不幸被主任大人看到,結果在課堂上狠狠地不點名諷刺一通.等我知道是說他時,一直到現在都好笑.我想他只不過是一時手多,沒事幹而已,並非與主任有什麽深仇大恨.爲此挨一頓罵,真是...哈哈哈!
主任大人也表現得特沒風度,爲這點小事罵人,哪里象個堂堂研究天地萬物之原理的大物理系主任?!

楊宏林同志
楊宏林同志其實是個好同志,但他的樣子象個二世祖(廣東話:花花公子,有錢人家不事産業只知吃喝玩樂的子弟),走路也搖頭晃腦象個流氓.真正是站無站像坐無坐姿,令所有女同志生疑.
最初我頗看不起他,因我是個做事認真負責的人.直到有那麽一天,我發現他原來也是那麽幽默,每次一起外出,都笑得腸穿肚爛,因而成爲至交.兩個玩世不恭的人常在一起,把所認識的人逐個點名批評,從國家領導到蕓蕓衆生,無不極盡諷刺之能事.他最喜歡談論女性,談話內容一但泄露,他就會終生做和尚無疑.
在澳門最後的一段日子,他和我通信,告知有個女友,但對方似乎並不喜歡他.他很痛苦.我深表理解,痛苦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它催殘一個人的心靈時,那滋味可讓你寧肯選擇死亡.
但最終他都修成正果,與愛人結爲連理(居然沒有請我參加).現時已積極上進,考上研究生.可惜在中國,碩士有個屁用!還不如去小賣部.
當他得到所愛時,沒有忘記幫我聯繫到王海瓊,並把我的一封短信轉交給她.那封信只有一段歌詞,在那碎心的日子裏,想起她,我就唱這歌,唱這歌,我就感到有鮮紅的血從心尖滴落:
“有人說,黑夜裏,在那遙遠天際,有一顆情人星放光明.假如在,妳心裏,有了真的愛情,妳擡頭就會看得清……”
但她也許永遠不知道這歌在我心中的感受.
說來奇怪,我之所以肯寫信給她,那是因爲我終於淡忘了那段感情,但卻沒有忘記那段傷痛!
如果我還象過去那樣愛著她,我就不會給她只字片言.我越愛一個人,就越是不敢有任何表示,直到自己被折磨得欲死方休!
這,也許是一種病態,飽受壓抑的人特有的病態!
而且,我知道,在深受中國傳統文化影響的世界裏,象我這樣的年青人還不是少數.他們多數善良,內向,被數千年極權文化的壓抑而膽怯.要他們說出愛,比要他們去死更難.我老早就想爲他們寫一篇文章,可惜至今未完成.
等著吧,我會寫的.看到這篇文章的人,你們終將會鼓起勇氣,去追求你們的所愛.因爲你們將看到,一個曾和你們一樣,甚至比你們更加壓抑的人,是怎樣轉移了自己的本性,嬴得了遲來的愛情!

廣西師大簡介
這是一所極開放的大學,名不見經傳,卻比所謂名牌自由得多.
文化革命,師大武鬥最兇.
六四,師大學生上街最多.
改革開放,師大出版社和她的教授們出的政治類禁書也最多,許多令當局頭痛的書籍都出自師大出版社和同在桂林的灕江出版社.
奇怪的是,從來沒有被黨中央清查過.大概是樹小不招風.
城市隱者
1996年初稿
1997年定稿
2000年7月21日最後一次修改

最新消息:
毛主席已搬家並找到失散多年的江青同志,誕下小毛一名,性別忘記了.給了我電話,但我丟了手機,以致再度和組織失去聯絡.
老蔣仍下落不明.
老貝已調到恭城民中,搞政教.
李耕岩同志在南寧一或二中,已建立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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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葉,又見紅葉,

紅葉,又見紅葉,
秋天,又是秋天...

踏歌行

在那高高的青山上,有怒濤一樣的白雲!
在那無際的群山中,有我愛的清風.
迎著風,我走在洁白的雲邊,四周是深色藍天.
我唱著歌,給那爛熳的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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