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10/14

在澳門考車之一:摩托車

在澳門考車之一:摩托車
澳門,人人都知道它有賭場,可有幾人知道,它同時也是世界一級方程式賽車----格蘭披治大賽的賽場呢?
也許正因如此,再加上澳門的街道特別狹窄(15平方公里的土地能修幾條路?),而車輛特別多(有工作的人幾乎都買得起車),所以澳門的駕照考試之難,可稱世界之最.在其他任何國家考,只有比澳門松,沒有比它再嚴的.如果您能通過澳門的考試,就不必再害怕世界上任何地方的考試.不少澳門人在本地屢試不過,只好跑到國外去考,然後回來辦個國際駕照.
澳門的駕照得到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的認可(但它的祖國卻不認可這是好事).如果拿到澳門的駕照,意味著在全世界所有發達國家和大半發展中國家都擁有駕車的權利.只需在當地警察局登記,交幾百元手續費,換領國際駕照,就可以駕車.
除此之外,澳門的駕照和大陸還有點不同的是:一但你拿到,只需十年登記一次,而不象內地每年要年檢,好象覺得中國人的麻煩還不夠多.其理由是爲了駕駛安全,可以理解,但實際執行起來,就走樣了,除了給不肖之徒製造就業機會以外,無甚好處.
難以達到的高標準,不近情理的嚴要求,通常産生虛僞.

古語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一個人開慣了車後,再叫他走路,就很痛苦了.
初到澳門,我就想考駕照.可是法例規定,必須居住滿半年才可.我出示一些證件表明自己曾在此打工四年,但卻沒有獲得赦免,只好等著.
光陰似磨,慢慢磨了半年……
我找到一間離家最近的駕駛學校(這種學校很多)報了名.一千六百元,學習交通規則.學校發了三本十六開的小冊子,分別是1)交通符號,2)交通規則,3)路面交通情況.
澳門是沒有自學這回事的,一定要去政府認可的駕駛學校報名學習才行.其實只要我考試過關,你管我怎麽學的呢?這點倒比不上內地有自由選擇.
本來一個星期內我就可以保證背熟所有條例.可法例規定非要等一個月不可,我就成為一刀切的受害者.
讓生命,去等候~~~~~~等候下一個漂流~~~~~~~~~
1)澳門的<<交通符號>>和在內地學習的基本差不多(我是九三年在桂林考的),有一明顯不同之處是多了讓車符,這是個白色紅鑲邊的倒三角符號,凡路口有此標誌,則需讓其他路上車輛先行.其他不同的符號也還有,但我記不清了.
中國以仁義道德代替法律已有幾千年,惡果至今未除.每輛車上都塗著禮讓三先,寧停三分,不搶一秒等堂皇感人的標語.雖然有經驗有禮貌的司機都能遵守,可一但有人不遵守又當如何?法制因此混亂而沒有條理.在澳門則規定得清清楚楚:當讓不讓,後果全負!在這裏很少有車輛搶道的情形發生,除了人們的謙讓,法律明確規定了每個路口的行車秩序,才是最基本的安全保障.
2)<<交通規則>>和內地也有八成相似(澳門是靠左行車),但卻詳細而講理得多.記得我曾問教練一個問題:交通符號限制範圍是什麽?他說:從見到符號起,到下一個街口止.理由是:你開車一路下來,當然看到了符號,但如果有車從另一個街口轉彎進入同一條路,駕駛員將不可能看到之前的限制符號.若是這樣,交通警將不能執法.所以在每個路口,都可以看到很多標誌,外地人第一次來此駕車,可能會被弄得眼花瞭亂.但至少不會做錯事.
總之每個符號的擺放、運用,都有一定的邏輯.在以人爲本的社會才有完善的法規,因爲老百姓只要找到一點點理由,執法者就會頭痛不已.而在以權爲本的社會,法律是不需要太完善的,要完善的是執法者的權威.警察說你錯,那麽就是你錯.何必花太多時間和篇幅去弄法律呢?
我在桂林開車多年,交通警察們經常把交通符號變來變去,以此罰款增加收入,十分令人厭惡!
3)<<路面交通情況>>主要是通過一些實例,解釋在各種情況下的行車秩序,在發生交通事故時,也是一種判決依據.這是在內地學車時沒有見到的.
美中不足的是,法規中有自相矛盾的地方.按規定:在沒有讓車符的路口,要讓左方車先行;從臨時或簡易道路出來的車要讓主幹線的車先行.但有時簡易道路正好在主幹線的左方,而且它還比較寬,不是詳細調查過的話不知道它是什麽性質的路.交通規則沒有說明在這種衝突的情況下,哪一條法規有優先權.不過澳門交通符號比較完善,基本每個路口都有明确指示,所以法律不清楚的地方也可以忽略了--如果讓桂林的警察們遇到這種機會是要發一筆國難財的.

三本書都是選擇題的形式,考試時隨意抽選.答案中ABCD的秩序會變,但文字不變.每類題中都有五條重點題,一但答錯(實際上很容易因此出車禍),即死!其餘題目加起來不能錯超過五題.
讀書人心中無書,我只去上了兩節課,主要是路面交通情況,其餘時間自己翻閱另兩本,然後就按指點的時間地點去考試.
雖然已作了充分準備,但我屬於那種沒有勝利之前永遠提心吊膽的人,戰戰驚驚地提前四十分鐘來到考場踩點.
路盲我下了的士,看見一面綠底金六角星警旗,便上去詢問,在門口聊天的幾個警察指點我去隔壁二樓.上得樓去,警員(不知是什麽警)拿過我的准考證,笑我來這麽早幹啥?建議我去對面街喝杯咖啡(澳門公務員的常用語)再來.
我口裏唯唯諾諾地答應,卻跑到路邊一個三角地,找張長椅坐下來溫習.雖然已不是當年那個窮小子,可心態卻總覺得咖啡不是我們窮人隨便享用的東西.,我們這一代中國人……
堪堪地時間到了,我走回去,警員反復強調我們檢查准考證,看駕駛學校有沒有漏寫什麽,言下之意:如有疏漏,趕緊自己找支筆填上.這種違法的話他當然不會直說的.
考官開始點名,我們應聲進去.記得考試那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而我的座位又是十四號,心裏很不舒服.因爲我很不喜歡十四這數位,聽起來象實死.廣東話意思是肯定死.於是擔心自己會遭不測.
考場裏有紙有筆.澳門學生上學是經常忘記帶書、紙和筆的,政府大約比老師還清楚.不同的是,老師可以臭駡學生,政府卻不能罵老百姓(人民政府則反之),只好準備筆墨伺候.由於電腦改卷,所以得用鉛筆在答案紙上塗圈.對我這種身經百考的人來說,一切都是小意思.
我有條不紊地看著三份題,小心地勾選,然後再看一次,確實無誤,塗黑之,接著再檢查一遍,交卷.
規定時間是四十分鐘,我在半小時後出來(黃金分割).警察在門口告知,下午三點可以來此看分數.雖然對許多交通規則仍是心存疑問,但我也得了滿分.
接下來再去駕校交一千六百元實習費,包括二十五個小時的駕駛操作、報名 (港澳沿用古語稱入稟)費、考試租車費.
雖然我是老手,蠻可以打個折扣,但前面說過,鄙人一向對任何未知事物都滿懷敬意,不敢有絲毫的輕視.故依然全數照交,老老實實從頭學起.
我拿到一張學車紙(內地叫學習駕駛證),因爲要上班,所以只能在周未才能學習.學車場在氹仔,是澳門另一個島.因爲本島人廣地稀,離島才有足夠的空地.
坐巴士來到學車場,教車師傳拿著我的學車紙,到門衛處買了十元(可練一小時)印花貼上,領出一個學員證給我挂在胸前,就進場練習.按規定,至少得在這裏練五個小時以上,也就是說,你的學車紙後面得有五枚政府印花.
場內有一個半坡起步橋和六個繞椿地,兩個大的供125cc以上重型摩托(50cc以上爲重型)使用,另外四個是125及以下的場地.場邊畫有黃白兩色線框,白色在內,爲輕型摩托的界限,黃色是重型界.和內地不同的是,澳門的椿場是有點坡度的,進去是下坡,繞回來變了上坡,增加了些難度.
起步用坡大約四十度左右,有兩個駝峰.考生須把車(一檔)停在坡中兩條和車差不多長的黃線間(壓中外面紅線即死),然後重新起步到第二個坡停下,重復一次.
在內地學車時尚未脫貧,我是在家附近解放軍的打靶場草地上插了六支竹竿來練習.時隔多年,第一次進入正式的國際標準場地練習,這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行了.
不過老兵畢竟不同凡響,半個月後,我就得到了很多寶貴經驗,和大家分享.
半坡起步是最容易的了.剎穩車,把發動機轉速提到某一值(看轉速表,但各種型號車輛這個值會有所不同,自己去體會),然後慢慢鬆開離合器,等車開始震動並向前微移時,繼續加油、松離合、放剎車前進.
繞椿我有三點心得:
1.在椿中間行進時盡可能照被其他車輪碾白了的路面走,通常是從兩椿聯線之中點通過最好.椿的盡頭轉彎處是要命的所在,通常會在那裏失事.在過最後一個椿時,一定要在中點過,然後駛到白線邊緣開始轉彎(儘量貼近,爲即將轉的彎多留餘地).
2.轉彎時有兩點注意:一是如果轉彎過急,失去平衡的話,要趕緊加油提速,利用離心力把車身甩過來,這是萬不得已的法子.二是左轉時要把身體微微向左右擺動(視情況定),目的是把轉彎半徑壓到最小.這是絕招,好好掌握分寸,轉彎得心應手.
3.澳門考車場不象內地是平的,而有一定坡度.上坡時師父教我微帶油門,但這很難控制,所以我自創了一個方法.當繞過一個椿扭頭穿另一椿時,加一把油,讓車靠慣性和怠速滑上去,然後再反復這種波浪似的加油法,把車一浪一浪地開上去,下坡時腳微點剎車就可以了.另外也可以把怠速調高,上坡時就不需再加油,但下坡要多踩剎車.
當我在半個月後悟出這三點真諦時,繞椿已成了一件會令我半路上打瞌睡的無聊事.每繞十個來回我會碰一次椿,因爲那時我已睡著了.口水流到發動機上,造成熄火.
接下來是路考.
之前我根本沒把這當一回事,可一次試跑下來,師父告訴我,如果是真的考試,我已經(內地叫下課)了七次.一次意味著前功盡棄,也代表著時間(再等一個月)和金錢(重交一千六百元)的浪費.
路考有AB兩條線,考試時臨時指定.叫我記住路線已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再要一邊開車一邊看路旁符號,打各種燈,禮讓行人車輛,更令我一路象三頭六臂的感覺.在內地開車,我們一向是只看交警的啊.
這時,我才深深體會到,祖國是多麽自由啊(除了思想)!
難怪我在桂林時每天都看到車禍,每星期都看到路上一大灘血.這大概就是自由的代價.
正式考試時,前後各有一個考官,你們在中間.師父口沬橫飛地給我介紹著.我們把車停在學車場出口,地上畫著個大大的白色倒三角,意味著我們必須讓面前公路上的車輛先行.
什麽時候可以出去呢?要看當時情況.師父在路口就給我講了十分鐘讓車的注意事項:基本原則是五十米以內要讓,但也要看對方的速度而定.如果但是那麽又比如可也不一定好象似乎…”等他滔滔不絕地說完,我還不明白倒底什麽時候該讓.
沖呀!師父一轟油闖到對面.
沖呀!我也跟著竄了出去.
!我馬上被紅牌罰出場:我能出不意味著你能出,剛才那輛車在我出去時還很遠,你出來時就很近了,如果現在考試,你就完了!
完了!我想.
然後垂頭喪氣地跟著師父按指定考試路線前行.
遇到路邊有臨時停下的車輛,我們要打轉彎燈越過,然後再打燈回原路.師父說,只要做橫向移動,不管是不是轉彎,都要打轉彎燈.
公共汽車是惹不得的.除了正在執行任務的警車、救護車和消防車,其餘一切車輛都要給它老人家讓路,不能阻礙這位大爺的出入.內地大約也有相同規定,但澳門的公車司機不會象內地一樣,不顧出人命的危險,象黑社會流氓似的在路上橫衝直撞.我在桂林曾不止一次被公車擠到瀕臨絕境,好幾回我發誓:只要我和我的車被損了一點皮毛,我就要把那個流氓司機拖下來活活打死!
一個行人站在路中分隔花圃上欲下又止,我忽地繞了個圈過去,馬上被叫:你這是危險動作,如果此時後面有車跟上來你就完了.
師父教訓得是!我心想這一路上我完了幾次了?
你要停下讓她過,如果她實在不過,你才可以走.
YES SIR!
這不但是學技術,也是在學駕駛道德.而這道德,同樣建立在法律基礎上.
我們繼續前進,一條可怕的斑馬線出現在眼前,師父要我停下,又滔滔不絕地講了十分鐘.對於有分隔帶的斑馬線,當行人從分隔帶跨下一隻高貴的腳時,所有車都必須停在斑馬線前一條實線後,等他們施施然走上對面行人道,才可以起步.對於沒有分隔帶的單行線,只要有人踏上,就要停車;雙行線則以越過中線爲准.從左方過馬路的行人,必須等他們越過中線,車輛才能起步.
要不要向他們鞠躬?我膽怯地問.
哇咔咔咔……”教練回答.
這時我看見一輛車飛快地從斑馬線上一個行人屁股後面一擦而過,驚訝得張大嘴.
沒教養的傢夥!師父說.
在腐朽、垂死的資本主義,人命關天.犧牲生命去搶救國家財産的悲壯場面乃社會主義獨有.資本主義通常只能見到人們丟下昂貴的裝備逃命的情景.
接下來一個滿地畫著線條的交叉路口又嚇得我腳軟,說什麽也不肯過去.師父拚命招手:come on!come on!我趴在原地就是不動:are you crazy,sir?他只好繞個圈回來,給我講解哪條線表示什麽,我應該怎麽走,從哪里入線,從哪里換線,怎麽打轉彎燈.我暗自慶倖,如果剛才我不顧一切沖上去,不知會出什麽事呢.
教車師父也稱讚我的謹慎,我指指眉毛上的傷疤,告訴他這是血的教訓.師父看了半天,沒做聲.我才想起那條傷疤早就不見了.
走了五次,我提出自己帶頭先行,由師父象正式考試時的考官一樣,在後面挑毛病.他說!然後上路.
才走了五分鐘,師父追上來叫我停在路邊,原來我在一段彎路上徑直沖過,而沒有順著路邊畫的虛線繞彎行駛.
再走,又被叫停:記住,當你切入另一個車道時,要讓該條道上的車先行.否則會當成危險動作,!
,你的右腳不要著地!停車時挂一檔,右腳踩住剎車!
停停停!在路口斑馬線有讓車符時,你要停在線後,等前面車輛通過,在沒有行人的情況下,才越過斑馬線,停下觀察,無車再過.
打右燈!過馬路!打左燈!左燈!靠左!
要不是我的車前挂著個大大的藍底白色L字樣的學車牌,讓路上的車輛對我提防有加,我不知要造成多少混亂.
總之越練越沒信心.
49日下午2:30是考試的時刻,剛好我的學校也考試,下午不需上課,我不用請假就來了,心裏暗自慶幸.因爲請假意味著給老闆(校長)留下壞印象,給同事造成麻煩(代課或調課),給個人財産帶來損失(每讓人代一節課損失一百元).
可那天偏偏天氣不好.
有點下雨,但不要緊,只要不打風……”師父話音未落,風就刮起來了,這烏鴉嘴!
交通規則考試有一條題目:在何種情況下駕駛考試可以缺席?
A.  有急事 B.天氣不好 C.忙於工作抽不開身 D.任何情況下皆不得缺席
答案是D.
也就是說,刮颱風下冰雹也照樣考試.這對汽車無所謂,對摩托車駕駛員可就慘了.
前天下暴雨,照樣考試,一大半人都完了.師父說:下雨還不要緊,颳風才可怕.繞椿時風一吹就可以把你吹歪,下雨時穿上雨衣更招風.那天很多人都因此.
這真是太可怕了!
我祈禱風不要太大,以免我這頂尖高手和那些傻小子們一起玉石俱焚.
考試時間到了.
兩名考官騎著摩托殺氣騰騰地沖進練車場,怒髮穿空,吼聲拍岸,卷起千堆雪.一下車就頤指氣使,令我等一班考生列隊聽命.看他們充滿自信的面孔、堅定的目光、斬釘截鐵的動作,我就知道:他們早已殺害了無數的考生.
兩人拿著我們的學車紙,念著我們的名字,把我們分成兩組待宰的羔羊.我不幸筆法有問題,每次簽名都和前次不一樣,所以得重簽兩次.考官發覺如果讓我簽一千次恐怕就會産生一千種不同中文字體,就明智地不予追究.我被編入第二組.
開始考椿,兩名考官校正了椿位,一前一後在椿場兩端站好,招呼第一位考生入場,簡要說明注意事項,然後進場.每三個人(大約?)考完,兩名考官便會交換位置.
其餘人在一邊緊張地看著,大家都希望別人早死,自己獨活.也許只有我一人這樣想.真卑鄙啊!
天不從人願,第一組五人全部過關,災禍卻降臨到我們這組人身上.
一位臨考前還問我半坡起步要領的女人,當然是死定了.她還沒繞到半圈就碰椿,地雷爆炸,當場陣亡.
輪到我了.我心驚膽戰地把車開到考官身邊,他微笑著對我說:順箭頭入場,轉回來,再進去,一共兩次,從這邊出來,明白?
明白!
考官揮揮沾滿考生鮮血的劊子,我開車進入.
冷靜!
我告誡自己.
考試前,我拚命暗示自己身處考場,以增加緊張和真實感,現在要反過來了.
踩著前人的軌迹前進!我對自己下令!
開始轉第一個彎了.
貼邊!放鬆!身體右傾!!
很漂亮的一個左轉.
接下來平安無事,本組四人都過關.
然後是半坡起步.
第一組五人全過,本組餘下四人中一位嚼口香糖的小夥子不知怎的上到坡頂右腳忽然點地,立即被叫下去,就地處決!
這樣我們組只剩三人,我們更加團結一致,互相切磋技藝,誓要把革命進行到底!
最後一關是路考了,各人的教練都在給自己的徒弟打氣,基本上路考只要小心就會平安無事.
我的教練對我說:你已經夠小心的了,肯定沒問題的.我謙虛地說:天有不測風雲啊.(烏鴉嘴!)
學車場保安拿來寫有考車二字的鐵牌挂在我們車尾,考官拿來交通巡警穿的反光背心(不過上面寫的不是警察,而是考車),讓我們穿上.
雨不大,我脫了雨衣,穿上背心,重新戴上頭盔.這頭盔按考試規定,一定要有護耳,由駕駛學校提供.象便帽似的頭盔是不能用的.
此時第一批已經出發了,在等他們回來的時間里,教練們又喋喋不休地交待我們路上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寧慢勿快.
一切都好像古代軍法:七十二禁令五十四斬.
不能空檔停車,不能右腳踩地,不能轉彎打錯燈……
斑馬線不讓人者,!該讓車不讓者,!搶道切線者,!碰到任何車或人或物者,!彎路不沿路邊轉而直沖者,!與行人搶道者,!……
這時第一組繞A線回來,一個女孩在半路跌倒,斬立決!她被押回學車場,其餘人繼續前進.又過了二十分鐘,一組四位考生回來,僅有兩人通過,另二人不知犯了哪條軍規,死刑!立即執行!有人同考官爭論起來,但無濟于事.
看到這情景,我們哪里還敢放肆?!
輪到本組,一個白髮老頭考官在前帶路,另一個四十歲左右男考官在後押陣,我們的生死,就操在他手上.
這一路我們都不敢越雷池半步,不要說人,連狗都讓它先過.差不多走完A線時,我們來到一條斑馬線.有人在過馬路,我把車停在線前,等他們過去.有的行人停下來想等我們過,他們大約誤識我們的反光背心,把我們當作交通警察了.但我都堅持讓他們先過.
,沒人了,我加大油門,起步!
這時,路邊有三個女學生邊走邊聊來到線端,沒來由突然一回頭,婷婷玉立地一腳踏上斑馬線!說時遲那時快,我的車輪已壓到線上,車已提速!
回眸一笑百媚生,嚇得我等無顔色!
來不及了,也許考官不會抓得太緊,我遲疑一下,車就過去了.
此後一路無事,回到學車場,我以爲ok.
我們脫下背心和頭盔,把車熄火交還師父,一字排開聽候判決.
跟在我們身後的考官拿出我們的學車紙,一指我:,斑馬線沒讓人!一個寫有作廢字樣的大印蓋在我的學車紙上,我腿一軟,差點沒昏過去.我見過電視上的犯人聽到法官宣判自己死刑時大約就這樣.
,把車停在斑馬線上等讓車!~@@~@!這位也完了.
剩下一個本組技術最差的女孩,歡天喜地地過關.
難友苦苦哀求:給我一次機會啦!
我又氣又傷心:她們突然下來,我來不及……我不是不讓啊……”
考官:沒辦法,不是我不給你們機會,條例是這樣訂的,我一點辦法也沒有!,在這裏簽名.
多麽慘無人道,讓我們自己簽字同意判自己死刑!
我真想宰了這……誰呢?考官?還是那三個白癡學生妹?

站在雨裏,淚水在眼裏,考車不是我想象……

我想不通,象我這樣一個一歲能吃飯,兩歲會唱歌,三歲背唐詩,四歲倒騎自行車,五歲偷東西從未失手,六歲鋼琴彈得梆梆響的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政治家、軍事家、藝術家(東方不敗)居然沒考到駕照,而一個看東西兩眼發直,不知是不是智力有問題的女生倒拿到了.這怎麽解釋?
想了好久,我才想到:這考官一定是個大色狼!
他一定是看那女生有點姿色,所以故意放她!TMD!我要打電話給交通高等委員會投訴他!寫信給特首彈他!
我心裏一下湧出許多復仇計劃,可惜中氣不足.連回家的力氣都快沒有了.這難道是命?我怎麽會考不上?回想起考交通時那十四日,十四號座位,真是報應!
無論如何沮喪,我終於還是在第二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順便去了駕駛學校,又交了一千多血汗錢,準備重考一次.
學校老闆和教頭們已經傳遍了我的事迹,他們和我一樣不信,但又不得不信.大家一致認爲我行衰運,並相信我下次一定會勇奪冠軍.他們給我狠狠地打了一通氣,讓我稍稍振作.
接下來的三個星期我幾乎無法面對朋友、同事和學生.他們問我考得如何,我是個老實人,說老實話.可惜我命中注定要做騙子似的.當我把情況告訴他們時,居然沒有一個人相信.
他們提出種種問題來質疑我,以爲我在小耍他們,騙取同情.我無心去證明自己的倒楣,只有歎氣.於是他們以爲拆穿了我的謊言,自得其樂.我說,你們不信就算了,我懶得解釋.他們便說:那麽,把你的學車紙拿給我們看看?
天哪,那張令人厭惡的破紙,我當場就扔到垃圾桶去了!
於是,我成了大騙子.

三個星期中,我再也沒有去練車.
425,該重考了.這時我得重感冒已有三天,喉嚨吞口水都痛得要命,吃了藥後整個人昏昏欲睡,全身發軟.那天是星期三,我最多課的一天,不得不請假,調課,心情不佳之極.天氣也不好,下著忽大忽小的雨.我想,就算考過,全身被雨淋濕,我的感冒一加重,不能上課,經濟損失又是數以千計.如果又考砸,就叫禍不單行了.
開始考試,我雖三個星期賭氣沒練習,但寶刀未老,繞椿、半坡起步全數通過,又到路考了.看看自己在第二組第四位,又是四!我真煩這個數.只好安慰自己,二組四號,二四得八,八者,發也!
但這樣也不能安慰自己,當別的考生輕鬆談笑時,我板著臉聽師父開導.他的勸解雖然無濟於事(我不是那種很容易安慰的人),但至少不會令我心情更糟.
這天澳門的消防隊不知過節還是應付上級檢查,所有消防車都開出來在街上遊行.當我們的隊列開始回程,離終點還有一點點距離時,路被封了,我們停在路邊看消防車一輛輛開過.
我又在心里幫自己算命:這種情形暗示什麼?
這時,上次考車負責帶路,而這回負責在後監視的白髮老頭走過來.他神氣十足象個納粹集中營的軍官,但說出來的話卻象天使.他直接對我說,不需要這樣緊張,他不會故意刁難我的,只要我的技術足以應付,他就會讓我過關.
他甚至還記得我上次考試是怎麽犧牲的,連我重簽了兩次名都記得.看來我的冤情已傳遍四海.
隆隆的車聲中,我只聽到這幾句,但我明白,萬事大吉了!
這可愛的老頭兒!
公平正直的考官!
博學多才的考官!
果然,消防車吵吵鬧鬧地過完,我們順利回到學車場,他宣佈除二號以外,其他人都沒有犯致命錯誤,全部過關!
我真想狠狠擁抱這糟老頭!
我真想抓住上次那考官的腦袋把它往牆上撞!
那傢夥讓我們一群人中最差勁的過關,只因爲那是個女生.而這老頭兒卻讓我們中最差勁的下課!那二號選手連換檔都不會,他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事後回想,大約是消防隊幫我了的大忙.本人命屬水,尚黑厭土克紅.憶當年連買兩輛紅色車都被盜,直到一輛黑色雅馬哈才脫苦海.而消防隊,乃滅火之師,紅色克星,水運也!<宿命論>
和大陸不同的是,在澳門,一但通過考試,考官會當場在你的學車紙上簽字蓋章,使之成爲臨時駕照,立即可以駕駛車輛.如果你對自己有信心的話,大可以賣輛新車停在考場邊,一拿到駕照,馬上騎車遊行示威.二十八日後,可以持此照到市政局車輛暨駕駛員管理中心換取正式執照.此後十年內,你可以作無政府主義自由戰士了!
,好象高興得過早.這次領的是兩年有效的臨時駕照(內地叫實習駕照),兩年後才是正式的.這兩年內你不能出任何車禍.
好了,等我下次考汽車時,再和你們談吧.
現在嘛……
發動我的suzuki!去發泄心中不滿!

晚風吹過來,多麽的清爽
澳門的夜色,絢麗明亮
快快的飛跑,我的車兒
穿過大街小巷,燈光海洋
閃爍的燈光,伴我心兒在歌唱
問聲美麗的姑娘,妳的心,,,,,一樣?~~~~~~

城市隱者
共產黨五十二年(2001)四月三十日

後記:白頭考官已在2015年去世,愿你在天國安息.


在澳門考車之二:重型貨車
上回書說到我歷經兩劫,才拿到摩托車駕照,挾戰勝之餘威,準備更上一層樓.
本來在澳門只要考到125cc的摩托駕照,即可駕駛任何種類的摩托.可惜我生不逢時,輪到自己考時,臨時立法會突發奇想,規定考什麼容量的摩托就開什麼,不能超越,于是法力慘遭限制在125cc以下,窩了一肚子火!
這些吃飽了撐的!
如今考汽車,定要一勞永逸.我干脆直選重型貨車(內地叫大貨車),如果考取,就可以駕駛除重型客車(八座以上)以下的所有汽車了.
報名費是2300澳門元(100澳門元=103人民幣.補記:現在人民幣升值了),駕校老板以沒有機會開重型車為由,一直勸我還是考小汽車.但我硬是堅持,他只好接受.後來才知道他力勸的原因是該校沒有重型貨車可供學習,他們得把我轉讓給另一駕校.
其實不用說重型貨車,連小汽車我都沒打算買.因為在澳門開汽車,是會短命的.這個世界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十步一交通燈,五步一路口,起步半分鐘就要停一停.百分之九十的路是單行線,寬度僅容一輛汽車通過.除了兩個離島,在澳門半島上很難開出四十公里以上的速度.
而且,在澳門停車之難啊,難于上青天!如果你開車去上班,找地方停車的時間可能比你從家到辦公室的時間還長(現在,2015,更難了).
我之所以要考汽車,乃是基于以下理由:
一、 萬貫家財不如一技傍身.年輕時不考,年老時反應遲鈍,記憶減退,再考就很費事了.
二、 澳門的駕照得到全世界大多數國家認可,我不在這里開,難道不能去別的地方開?說不定某天我賣國求榮,投靠了美帝蘇修……(哇啦哇啦).這里多嘴說一句,我一直不明白中國的駕照為何要自絕于世界?
三、 男子漢的征服欲和滿足感.雖然,當我開著摩托滿街亂竄時,沒人知道我有重型車駕照,但內心的虛榮和懷才不遇的感覺也很受用的.
雖然這感覺常令人窩心,但一個生活在中國的人若從沒有懷才不遇的感覺,那他肯定是個一無是處的窩囊廢.以上結論不適用于自由社會.在一個你想干啥就干啥的地方,不能出人頭地通常只能怪自己笨蛋.

貨車考試有三項:交通規則,駕駛技術,機械常識.
由于已有摩托駕照,交通規則可免考,駕校首先安排我學機械.鄙人學物理出身,自然不怕雞械鴨械的,但師父很會嚇人.他告訴我們,因為這種駕照和謀生有關,加上澳門地窄容不得太多車輛,故要求極高,考官往往會故意刁難.据史書記載極少有人一次考過的,考三四次乃兵家常事.
機械常識是口試,人為因素佔很大比例,民間傳說,如果考官不爽你,就算你是內燃機博士也照殺不誤.這可真令我生氣,我想如果我是學內燃機的,非要給這些混帳考官一個下馬威不可,倒要看看誰厲害過誰.可惜我不是,唯有俯首聽命,老老實實照師父的既定方針辦.
据老一輩無產階級駕駛家們說,以前考交通規則也是這般,後來因廣大人民群情激奮,認為以人治代法治有欠公允,政府不得己才改為較正規的筆試.駕駛考試要消除人治因素目前還比較困難,但機械常識考試還要保留口試就令人反感了.
開始學機械的第一課就弄得我啼笑皆非.原來,兩地的術語相差竟如此之大.比如說化油器,這里叫甲必打;離合器叫隔力子;變壓器叫蓋佬;鋼絲繩叫威也;凸輪軸叫襟霎;曲軸叫架冷霎;汽門叫哇佬.以上不知是英文還是葡文音譯過來的,讓人昏天黑地.
還有廣東土話:比方把活塞叫遮(廣東話雨傘的意思,活塞象傘?有點.但何不叫廁泵來得更形象?);汽門頂杆叫筷子(劉姥姥學駕駛);搖臂叫拮雞(因為象雞啄米似地上下點頭);彈簧叫彈弓(可以拿來打鳥);墊圈叫戒指(無產階級的飾物),等等……
一堂課下來我七竅生煙、口吐白沫,掙扎著問師父:為什麼不把車廂叫房子,汽缸叫灶,變速杆叫打狗棍?師父大為欣賞,連稱天才,天才!
想自己當初上學時,在課本上為english注音曰:英國女媳,結果遭到老師的痛斥和父母的嘲笑,留下心理陰影,以致一生在英文上無所成就,陏陏而終.再看看現在,本是我等一干小學生發明的注音學外文法,在這里被變本加利成為考試內容,自己反為所害.
可嘆啊!從歷史到人生,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除了科學,其餘都不可太認真.如果你發現有人嫖妓、包二奶、吸毒、亂倫、通姦、獸交,都不必大驚小怪.因為將來有一天,他們和同性戀一樣,都會成為個人愛好,旁人無權干涉.其餘類推.
每節課,師父手持一支收縮天線當教鞭,指著兩部被割開的柴油和汽油機,以摸擬考試問答法來上課.我們則拿著筆記本,把師父所問和師兄所答的一一記下,合成機械<論語>.
每個人根据自身不同情況再加以注釋,例如姓楊的師弟所注的叫<公羊傳>,姓谷的師兄和他媽合注的叫<谷娘傳>.因為我的廣東話學得很馬虎,得用普通話注音,所以叫<國語>.然後回去背熟.如此五六節後,我基本能對答如流,師父說已經可以了,因為是得意門生,所以他私下又特別交給我幾本參考書看.
我心里早留下了一個穿著黨衛軍軍服、牽著狼狗的考官形象,戰戰驚驚,不敢出師.師父大怒,:如果象你這樣還考不上,那所有人都不用去考了!我只好含淚告別師父,另訪名師學駕駛了.
這時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失業了!
在資本主義失業等于失去做人的尊嚴,如果找不到新工作,下半輩子就要靠前幾年工作的積蓄生活了.而照目前經濟蕭條的情形來看,找工作的可能性極低極低.
我的心情可想而知,是否還要再花幾千元(按規定,應學足二十五小時,每小時110澳門元)去考一個我不大可能用得上的駕照,也令人深思.

最終,我還是帶著痛苦和矛盾的心情上了車.雖然這輩子風風雨雨把性格多次扭曲,但做事不可半途而廢的慣性依然強勁.何況這還是我的愛好.
經濟不景如火燒,街邊店鋪似荒郊.
失業內心如湯煮,特首核心把扇搖.

第一次上駕駛課,師父問我以前有沒有玩過車.其實之前我曾借朋友的車發泄過幾次,但為了讓師父傾囊相授,我可憐巴巴地謊稱自己是個鄉下佬,一輩子也沒碰過車,并很誠懇地問師父:車是動物還是植物?結果師父真把我當成初哥,傾囊相罵,令我吃足苦頭.此乃後話.
和每個初學者一樣,第一個小時內我大出洋相,痛感人類進化之不完善.作為一個司機應該有三隻手(兩隻握方向盤,一隻抓操縱杆)、三條腿(分別踩剎車、離合器及油門)和七隻眼睛(負責觀察左中右倒後鏡、前左右方路面,還有一隻看路邊走過的低胸裝美人),如果是戰地司機,還得有第八隻眼(看敵機).耳朵暫時沒給我惹麻煩,但如果能象馬耳那樣前後左右地轉也未嘗不好.
第二、三節課我依然沒什麼起色.假如師父少指責兩句或不要過份出手干預也許會好些,可他根本不容許我犯一丁點錯誤.我相信一個不知錯的司機是很難有進步的.
回家後拿臉盆和廁泵練了一小時,第四節才表現得好一點,甚至可以一邊開一邊和師父拉家常.他對我一直很嚴厲,并說和過去的師父比起來他已心太軟.因為以前的學徒做錯一個動作,師父輕則用螺絲刀,重則拿鐵錘,就那麼一記敲下去.這種中國特色的教育法無所不在,它造就了中國人堅忍、敏捷的好習慣,同時也養成逆來順受的壞毛病.
我曾告訴他我是教書的,暗示如果再這樣下去,將來子女撞到我手里會吃不了兜著走.師父說他的兒女都十七八歲了,擺明不在乎.我問他女兒有男朋友沒有,暗示他孫子還得過我這關.但他會錯了意,以為我想做他的女婿,更加趾高氣揚.
我在路上開車總是歪歪扭扭,稍一偏離他馬上就拔亂反正,有時我都不知自己錯了些什麼.他說我開車象老虎,眼睛只瞪著前方,不斷警告我要看倒後鏡,保持車離路邊一尺.我照他說的去做,結果毫無改善,反而連正面也顧不得看了.
直到第七節,我才想出個辦法:想象路中央有一條和路兩邊平行的線,使自己的屁股保持在此假想線上.由于駕駛位在右,如此車輛就會偏左(澳門靠左行車,故司機位在右),于是離路邊剛好一尺.通過這樣比划,讀者們也可以想象澳門的路有多寬了吧?此法經試驗甚靈,如遇寬大的馬路,稍微變通一下亦可適用,屢試不爽!此後我開車就很標準了.
在轉彎處,我開始也常出危險.不是把車開到中間,就是後輪壓人行道.師父屢禁不止,最後還是靠這招假想線法渡過了難關.

在路上晃了四節課後,第五節就練上了左轉倒車.倒車場就在路邊,每個車位只比車身長一米左右,左右合寬半米.如果能把車停在正中的話,那車前、後離白線只有半米,左右兩側僅餘一隻腳掌的長度.
倒車的決竅是:用車廂邊欄杆某一部位瞄準地上畫的線,對齊了就扭方向盤即可.我很快掌握了,但師父硬說我還差得遠,不過我并不和他計較.
後來我才明白,其實自己真的很差勁.因為倒車時,車離車位的橫向距離、車速、扭方向盤的速度,彼此間相互影響,不可一概而論的,還是得靠經驗.主要是眼睛需盯著倒後鏡,在車尾開始進入停車區時就要不斷視情形左右調整方向盤,同時保持低速.
你不可能把車身弄直了再慢慢倒進停車框內,因為線框頂和外面車道邊線間不夠一輛車長.壓到外面車道邊線是大錯:那是條繁忙、筆直的路,一輛輛車飛馳而過,你的車頭任何一點突出線外都可能造成危險.

下課後師父給了我一份資料,上面畫有六條考試路線,要我回去背熟.考試時考官只會從鼻孔哼一聲:x條線,開始.而不會給你指路.如果你走錯路的話,就是死刑,立即執行.這和內地的階級鬥爭頗相似:犯路線錯誤是大罪!
第六節課又加了個路邊泊位,我把車衝上人行道,雖然沒撞死人,但還是被師父訓斥.回去的路上,台風來襲,我差點把命都丟了.
因為回澳門本島要過橋,還沒到橋邊,狂風已吹得安全帽都翻起來.我暗想壞了,決定犧牲褲子和鞋子,把雨衣緊緊裹好,坐在屁股下,夾在腿間,帽帶啪啪啪緊了三緊.
車開到橋面,風更大了.風中夾雨,打得臉生疼!大雨糊住眼鏡,幾乎不能睜眼,每一陣風吹來,車子都劇烈搖擺,只好靠路中間慢慢地開,好幾次都想下車推行.因為舊大橋是二十多年前建成,左右都只有一條車道,且車道僅比汽車車身寬一米左右,又是雙向對開,超車十分危險(新橋較寬,但我貪近沒走).後面一大串汽車都被我逼得蝸牛般爬行,好在司機們看我在風雨中掙扎的樣子心有不忍,都靜靜地跟在我後面慢駛,沒有誰按喇叭給我施加心理壓力.
這種耐心當然有法律的基礎上: 按規定,舊大橋禁止汽車超車.但人的素質也是重要因素.
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我堅信道德應建立在法律的基礎上,而非相反.
當我開到大橋拱頂時,四面無遮,海上狂風幾乎把我整個吹走,我把臉別過去背著風,車身頂風傾斜足有四十五度.那風還是陣風,每一陣強風把我刮得斜過去,突然一減弱又讓我差點衝到對面車道,我處于隨時可能翻車的險境!但硬是就不下車,死拚著開了過去.

第二天我把此事告訴師父,嚇了他一跳,以後刮風下雨他再也不敢叫我過橋學車了.

澳門考車分內線(先考椿)和外線(先路考)兩大類.重型貨車和私家車椿考略有不同.因我考貨車,故所述均為貨車考法.
外線的進行程序是:考生上車,檢查是否空檔.啟動發動機,運轉至所有儀表紅燈(手掣燈除外)消失.然後踩下離合器與腳剎,入倒車檔,松手掣,打左轉向燈,把頭向內尾朝外的車倒出車位,不準壓路邊虛線.然後將車沿虛線向前開到正直.接著九十度轉彎倒車入位,沒事的話就上路考試.路考的幸存者進場考椿.
內線的程序是:考生把車停在場內起點,然後考官腆著肚子象皇帝似地登車,下令啟動.待機器運轉順暢,打右轉向燈,走過一段椿杆林立的窄路後,右轉停在一個長方形的白線框內.此框長寬只比車本身多二十厘米左右,壓線者就地正法.
如你不死,則倒車入之字形椿.此時得小心別把方向盤擰過頭,因為上述線框左邊一米處有一排石欄,隔開汽車場和摩托車場.轉得太厲害則車頭會掃到它.<考試法>,碰到任何東西(鳥類除外)都是死罪.
倒出九轉回腸似的椿,就是個急彎路,在這里偶爾壓一下線不太要緊.倒底要不要緊得看考官的心情,無法預算.然後需打右轉彎燈倒出.很多考生在通過剛才的十八銅人羅漢陣後,都身心俱疲,往往忘了打燈,結果被記一過.三次大過即被開除黨籍.
還沒來得及喘氣,你就要倒後入側位停車,其間只有大約五六米的路給你調整車身.該側位長度比車長多兩米左右,寬度只比車身多二三十厘米,一面是白線,另一面是人行道欄杆.自古一椿當關萬夫莫開,許多考生死在這里,可以看見點點白骨在陽光下泛出慘淡的光芒.
然而敢于挑戰大貨車者都非泛泛之輩,過了此關,則再原路返回,頭向前過之字椿.這比起屁股向後來得要容易多了,算是暴風雨前的平靜.死在這里的人都是白痴,不值得同情.
出了之字椿,向左轉,停在出口處,就準備進行路考了.

路考進行程序:
雖離考試已過了許多日子,但一提起路考,我仍禁不住熱淚盈眶!十個考生,就有九個死在半路上!想當年三十萬中央紅軍長征到陝北只剩三萬,我敢說如果有三十萬人來澳門考車,能從路上活著回去的連一萬也沒有.
每當考生順利通過椿考準備上路時,師父和親友們就擊築唱風蕭蕭兮易水寒朋友再見今宵多珍重好人一生半安等革命歌曲,站在路邊揮淚向他們告別,場面悲壯感人!
一路上,死亡人數最多的首推斑馬線和迴旋處.
斑馬線的殺傷力在上篇已經說過,我是一年挨蛇咬,三年怕草繩.它是行人的天堂,考生們的墳場.
迴旋處(內地叫環形交叉路口)也稱圓形地,考生們在此屍積如山,血流漂輪胎.
在進入迴旋處之前,有些人就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因為如果你打算要在此右轉,得預先把車靠右.如果右車道車太多,逼得你不能換車道,那你就得停下等待.如果你不等,直開到路口,那里分隔車道的是白色實線,你若在此壓實線靠右,!若徑自開出,也是死!
等死,死國可乎?
可惜的是,一但你進入了這個死胡同,就報國無門了,死得輕于鴻毛.
而且,右轉彎還好說,因為總是要靠右的.左轉彎也還行,因為總是靠左的.倒霉就倒在直行.說是直行,不過因為這個迴旋處可能有四個路口,從左或右邊數第二個就是直行路,不管它是不是正對著你的筆直公路,還是拐向另一邊,都叫直行.可每個直行路口,靠左靠右的法則都不定.有時甚至連教車師父都搞不清楚.我曾就此問題和他討論,但他一時語塞反怪我死拗,仿佛我故意找茬.
師父永遠是對的,如果師父有錯,那就是你錯.
如果你要和師父繼續分析,他會找出一大堆自相矛盾的理由.而考官是不會問你理由的,他只會在你的學車紙上小心地劃個交叉(象文革開批判會那樣),你就被槍斃了.
每個進入迴旋處的路口都有白色倒三角形讓車符號,有的還是正六邊形的stop符號.在讓車符前如果不讓其它車輛先走,那麼就屬于危險駕駛,死刑,立即執行!考生們都不是傻瓜,沒人敢在考試時逞英雄的,除非你錢多得沒處花.可這里還是血淚斑斑,原因如下:
此乃車輛交匯處,車流量比別處要大.如果你想等沒車才過,可能性大約是零.當有車來時你過,結局可能有二:1、那輛車離你又遠又慢(罕見),你順利過去,恭喜你!2、你過去時,那車剛好來到你身邊,那麼你十有八九要下課了,如果它還稍微剎了一下車讓你的話,那你就死定了!
澳門的環形交叉可不象內地有半個足球場大,它頂多是個小花圃.對面進入交叉的車不到三秒鐘就駛到你面前了,你得在三秒內作出決定----值二千三百元的決定!因為一但下課,重考一次最少得這個數.
如果你畏縮不前,在路口停了五分鐘以上,考官就懷疑你貪生怕死;若停個十分鐘,他就會宣佈你對革命前途失去信心,又不紅又不專,決定開除你黨內外一切職務.
還有一些尷尬的情形,那就是:你覺得那車還遠,你完全有把握過,于是一踩油門,順利地進入環形車道.可如果考官不這麼認為,那你就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所以你的生死有一半掌握在考官手里,他認為你危險駕駛,你就是危險駕駛;他叫你死,你就不得不死.而且,政府有賴這幫酷吏控制路面車輛,故他們對考生的政策是:該殺的,!可殺可不殺的,!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跑一個.
考生們的鮮血,染紅了路面.
活下來的人,擦干身上的血跡,掩埋了同伴的屍體,又繼續上路了.

明白了嗎?為什麼全世界都反對人治,要求法治?
在澳門所有公務員中,以考官的態度最蠻橫,他們的神情舉止最象中國的人民警察.因為,此二者手中,都有著無法限制的生殺大權!
小時候,我見過不少美麗可愛、還有點羞答答的大姐姐(這麼小就這麼色?),一但穿上某種制服,就變得暴戾且不可理喻,令人望而生畏,同此可比.

在有stop符號的路口,就算是世界未日,人都死光,連鬼影都不見一隻,你也得停車.如果你邊張望邊向前蹭,沒有一個明顯的停車動作,或者根本沒注意到它,那你就是在找死了.
等你順利地通過路口,也不要高興得太早,因為這一路上,無論哪條考試線路,都有三至五個這樣的路口在等著你呢.
所有迴旋處,最可怕的是經過孝思墳場上山的路.
倒不是因為路邊是墳場怕鬧鬼,而是因為這是一段陡坡路(30),路口有stop.到這里你必須一檔停車(平路和緩坡可以二檔),來個上坡起步,但要命的不在這里.你要讓的主要是左方來車,而左邊那條路也是陡坡,你根本無法看到有沒有車正從坡底上來,當你看到時,它離你只有十多米遠了----這是危險距離,因為上坡的車都開得很快,十幾米眨眼就到.
此時就算考官大發慈悲,放你一馬,你也得不斷地走走停停.在陡坡上干這事,極易出錯.稍有差池,再遇到他老人家心情不好,即時讓你下課休息,那這路口就又添新墳了.

我曾想過兩個點子以保證自己順利過渡:1、找個朋友一路在迴旋處弄個小小的車禍或故意停車製造混亂,我則趁亂殺過去.2、去孝思墳場我爺爺墓前燒一柱香,要他老人家率眾鬼友保佑一下,當孫子駕車路過時,把左面來車的輪胎給放氣,或讓身邊鷹眼如勾的考官突然昏迷不醒.
可惜我朋友中乏荊柯之士,爺爺又不知魂歸何方.

當你考完所有駕駛科目,凱旋而回時,也不要大意.我親眼看見一位考生,在臨下車前忘了關掉雨刷,再加上他路上犯了其他兩個小錯,總共三個,而成為在最後一場戰爭中死在最後一顆子彈下的不幸的人.
直到你雙腳落地,考官帶你走進機械室,你才能肯定自己ok.然後面對最後一道鬼門關:機械常識考試.
如果你未能通過機械考試又決定放棄的話,會得到一張小汽車的駕照.如果你不服氣還想再來一次,申請費用是八百元.
以上是考試的全部內容.

不久,我總算在原來教過的一間學校找到份夜間的工作,跟著又找到一份日間工作,一下找到兩份工,軍心稍定,又犯起思鄉病來.八月初急急回家,呆足一個月才回來.此時已是八月二十六日,離考試時間九月五日不遠矣.
我馬上報告師父,他說:你總算回來了!催促我加緊操練,準備開赴抗日前線.
故鄉一個月聲色犬馬(不然我急著回去干啥?)搞得我象個殘兵敗將,軍紀廢馳,手腳生疏,差點連槍都不懂拿了,遭師父痛責.我們加班加點,總算又進入了狀態.這當然又幹掉我不少軍費.
倒後停車我已能十有九中,但就是不明白那不中的一次是為了什麼!?
過前椿非常簡單:進椿後把方向盤打左,讓左車身在離椿杆半尺處擦過,當椿頭出現在駕駛窗時,立即反打方向盤到極處,然後修直,讓右車身貼著椿杆擦過,當椿頂划過右手肘時,狂扭方向盤到另一個極端.如此象中國革命般忽左傾忽右傾,便能繞過所有椿,到達勝利彼岸.在出口時記住不能扭得太過份,否則會聽到車尾慘叫連連,回頭一看,可憐的椿已被你壓死了一支.還不能忘了要打右燈出去.
至于接下來那個和車身幾乎一般大小的泊位,我用路面經驗對付:想象一條離右邊線大約一米的平行線,保持自己的屁股從這假想線上過去(調整方向盤),就可以順利停好.接下來換檔打燈向右倒車進椿.
第一次倒車入椿時我把脖子都快扭斷了,一身大汗.其實也很簡單:先把車身保持正直,然後轉右時把車尾慢慢貼右椿,保持半尺內的距離.當後輪到達椿杆時(可由車廂護欄估算),立即把方向盤扭到左極點(車以後輪為圓心划弧,故不會碰椿),車身便貼著杆身包個圈繞過去了.然後赶緊趁下個椿到來前兩三米的距離把車調直,如法炮制下一個.
至于車速,師父一再警告我要慢!他形容我開車好象在和誰爭奪冠軍似的.告訴我駕照上只寫著我是否通過,而不會記載我考試時是如何英勇地第一個衝到終點.要以時間換空間.
TNND,典型的六十分萬歲.
懷才不遇!

此刻擺在我面前的難題有二:1、椿考中倒後側停.2、路考.
考場很嚴厲,難題之所在即殉難之所在也.
倒後入椿出來,就是倒後側停.五米內要把車身調直,當車尾板和椿平齊時開始打方向盤,早打不如遲打.打早了再回正時容易碰椿,遲了還可以糾正.車身三分一進了框內後,把方向盤扶正,繼續倒至兩隻後輪都入框,開始反向轉舵.看看車頭會不會碰前椿,再盯著人行道鐵欄,讓車尾一個角在離它半尺處划弧通過,然後看右後鏡,注意地下白線與車身平齊,再看車頭鏡,車頭是否已過斜線緩衝區,然後停車,萬事大吉.
說來容易做起來難!
這一連串動作中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會搞得後面一團糟.因為在這又窄又短的範圍內,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和空間給你糾錯.
倒後椿出來,脖子已酸死,腰也扭成麻花,因為才轉了九曲回腸出來,經常不能在短時間內把車身調直.不過這倒不要緊,問題在入框後何時才扭方向盤,該扭多少,我都沒個準數.臨考前一天,才達到十發七中的水平.
萬一考試時我剛好遇到那三不中怎麼辦?向考官說明這是偶然事故,要求再來一次?這才叫做夢啊.
至于路考,我是越來越沒信心.每次上路,師父都要在旁邊指出我上百個錯誤.終于在他做了一次標準示範後,我才頓悟.
其實他早就示範過,但學問就在于:只有在關鍵的時刻給予關鍵的提示才有效.此時我技術有了一定水準,只待完美化,他的示範才算及時.教育學其實是一門很微妙的科學,象高手比武般要拿捏得準确無誤.可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老師都把這細似繡花的工作用大鐵錘粗線條去做了,而我這大道在胸的名師卻一次次被炒掉!
那天我一點即通,當即有樣學樣,開出一手漂亮車.所謂漂亮,乃師父所謂:換檔人不知、剎車鬼莫覺.他第一次對我滿意.那句話他也早就說過,可在我連檔位還搞不清楚,顧了換檔就顧不得看路的階段說這種高深的東西,我即便理解,也不可能做到.
兩個小時里我越戰越勇,轟隆隆地開著大卡車在窄小繁忙的街道上滑翔,沒有一點衝撞,沒有一點碰響.但在迴旋處,我仍得到不少警告.

九月五日這天終于來臨了.
直到最後一刻,我還認為自己凶多吉少.已有一個月沒有溫習機械常識,前幾天準備看時又不見了那筆記本(<國語>),我也不大在乎.就象一個都不知能否保住性命的士兵,哪有心情去想打完仗後賣什麼股票?
早晨六點鐘我就醒了,窗外暴雨傾盆,讓我心亂如麻.在嘩嘩的雨聲中酣睡是一種幸福,但在這種情形下考車,會是什麼結局?我呆坐在桌前抽煙,胡思亂想:五這個數字對我是很吉利的,我一向是逢五必勝.今天又是星期三,三字也不錯……然後覺得肚餓.在平時我才懶得去弄吃的,但想到今天將會消耗許多精力,硬是泡了來一桶面吃.可惜吃不下去,只好沖了杯牛奶喝.臨時發現沒有開水,又去燒,燒完沖牛奶又把我燙得半死.弄來弄去,勉強在六點四十五分離了家.
我約了師父七點見面,臨考前再開兩個小時熟習一下.當然,這又得付出二百二十元代價.

雨很大,幸好沒有風,我以六十公里時速飛馳過橋.雨打在臉上象小石子.我想該不會打出滿臉的紅包包吧?厚著臉皮一路開到學車場,脫掉雨衣換雨傘,身上衣服濕了一半;收起雨傘上貨車,又濕了另一半.然後濕漉漉地和師父一起開車在幾條考試路線上轉了一個多小時,再繞了半小時椿.
這一個半小時的臨陣磨槍我還頻頻出事.一會忘了換檔一會忘了打燈,最糟的一次還沒把檔退到位就加油,結果車輛猛地衝了一下,師父差點撞到玻璃上.他氣忿忿地說:撞我不要緊,撞到考官可就……”

時間差不多了,我停車和師父去學車場旁的臨時市政局交通暨運輸部駕駛員服務處報道,遞上學車紙和身份証、摩托車駕照.然後坐等電腦安排路線.
大約半小時後,電腦排出來了,我要考內線.急忙拿出地圖,把屬內線的三條反復背熟.幾十年的人生中,我發現一個很奇怪的事:每次考試前一刻,我溫習的內容總是會考到.這時我眼睛不自主地老盯著九號線,還和師父說:我預感會考九線.師父當我胡說八道,笑而不語.
我們閑聊,希望因雨得福,路面車輛減少.但在我印象中下雨時塞車特別多.
見我心神不寧,師父安慰我,說考試時車頭尾都掛有考車牌,路上車輛見到一般都會讓行,因為大家都是過來人,有一定的同情心.面對我這個即將上戰場還不大懂放槍的新兵,他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情.
一個考私家車(即小汽車)的女孩回來了,她過了關.我問她路面情況如何,她說一小時前她開車時幾乎沒什麼車,但現在就不知道了.隨著中午的臨近,車當然會越來越多,到下班時,就堆滿了.看看自己的考試順序,排在最後一名,心中哀嘆.
另一名考貨車的考生出去了,我跟他去看,見他倒車時沒打燈,而洋考官沒有記錄,便回來告訴師父,說那考官蠻松的,讓他來考我就好了.但師父卻說他一定會記錄的,洋考官特別喜歡抓轉向燈的毛病.
我倒抽口涼氣,沒話說了.

年少時,我老謀深算得很,做什麼事都要十拿九穩才肯動手.隨著歲月流逝,反而變得有點懶散,諸事順其自然,經常打無準備的仗.心情是比從前要輕松愉快,但做事就比以前糟.一生有得又有失.

2093!九號線!一個聲音從窗口傳來,這是我所駕駛的貨車牌號.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我得意地笑,師父也刮目相看.
我們從椅子上蹦起來,走到窗前,交出摩托駕照和身份証查驗,然後師父拿了兩塊寫有考車字樣的鐵牌出去,掛在車頭尾,再由他把車開到場內考試的起點停好.
走到車前,我吃驚地發現:我的考官正是先前那個鬼佬(內地叫外國朋友)!我多希望是上次考摩托時特別安慰我的那個考官,剛才我還從窗口接過他遞給我的學車紙,想不到居然是個洋人,他不會用英語向我發令吧?見我呆望,他招招手,溫和地用半生不熟地廣東話說:上車,上車啦.
還好!他會中國話.
我此時已處于一級戰備狀態,精神高度緊張,象少年時與人打架前的感覺,好熟悉,又好遙遠.上了車,搖搖波棍(操縱杆),确認是空檔後,點燃了發動機.
馬上,一個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熄車!!!回頭一看,洋老頭突然換了一副兇相,原來沒他命令,不能發動.我赶緊熄火.
洋考官歪著腦袋,東張西望一陣,顯示他的威嚴,看看車內,惱火地問:點解濕的?原來座椅上有水.見沒人理他,他更生氣了,又提高嗓門:點解濕的?點解濕的?師父笑嘻嘻地,只是不動.我只好拿塊布幫他擦掉水,老傢伙才咕咕噥噥地上了車,關上門,下令升火起錨.
他似乎完全看不見我早就全身濕透了.
為了加強腳感,我今天特地換掉了皮靴,穿上布底功夫鞋,它當然也濕漉漉的了.從頭濕到腳.
怕他剛才沒看見我的動作,我又當他面重新确認空檔,然後點火,踩下離合器、剎車,掛一檔,松手掣(考官和人民警察一樣,不聽你解釋的),然後起步右轉.這時我忘了打轉向燈,死洋鬼子馬上向站在窗外的師父眨眨眼,撮攏五指,開合幾下,師父臉都白了.我眼睛正盯著右邊看,沒注意,這是後來才知道的.不知不覺中,我已被記了一大過.
過窄路、打燈右轉停車、倒後入椿,我都做得完美無缺.到我最害怕的倒後側停了,我放慢速度,一寸寸向後挪去,終于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任務.然後開出向前入椿,這當然是小菜一碟.我瀟灑地把方向盤轉得象風車般,在椿林中左衝右突,順利殺出重圍,出椿打燈左轉,停在出口處,要開始路考了.

我打好右轉燈,心砰砰亂跳:不要出門死,也不要死在回家的門口,要死死在路上好了.這樣會不那麼難看.
沒車,我放心地開了出去,一路順風,到達第一個迴旋處.真是老天保佑啊!在傾盆的暴雨中,不要說行人,連車輛也很少.讓過偶爾馳來的幾輛小車,我輕松過了第一道鬼門關.
九號線也通過孝思墳場,但只在回來的路上,而且是直路下坡,我身居高處,可以清楚地看見右方斜坡下有無來車,不必擔心站錯邊,也不用上坡起步,只需松松腳剎就可以滑下去.
到第二個迴旋處時,洋老頭幾乎把我嚇了個半死.這地方連師父也講不清該靠左還是靠右,我干脆就靠了左.等到沒車時,我剛過一半,就聽老頭兒大聲說:你唔得了!(你不行了!)我差點不省人事:犯什麼錯了?不能靠左?師父你害死我了!精神一度煥散,幾乎又失誤.隨即又聽死老頭子說:你點解過線唔打燈?
什麼?我又驚又喜:沒開燈是吧?
!
我忍不住嘿嘿地壞笑起來,原來我剛才換車道時沒有打轉向燈而已,如此而已.
一路上,我都在贊美上帝!怎麼選這時候下大雨呀!真是好人有好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一輛巴士停在路邊,我停在它身後,因為師父說過,千萬不能和巴士搶道,何況它很快開走(通常不過十秒鐘),等等何妨.但洋考官卻不高興了,質問:剛才可以過你為何不過?!
我深明大義地向他解釋了師父的考試方針和我黨的統一戰線以及江總書記的三個代表等著名論斷,可他不懂,我就嘆口氣說:sir,你要体諒我們考生的心情啊,考試時很怕的!
他翻翻鬼眼珠,語氣強硬地說:怕你還開什麼車??怕還開車?他的華語詞匯顯然不多,一路說話頗多重復.我寬宏大量不和他計較,畢竟我自己幾乎一句外語也說不出,故對能說外語的人都表示敬重,于是又語重心長地解釋:不是我怕開車,實在是怕您老人家啊!
這話他聽了受用,臉上露出笑容,連連搖頭說:唔使驚(不用怕)唔使驚…”
我是黨教育出來的人中最不會吹牛拍馬的一員,但對付洋鬼子卻能略為施展.心想我國若出動大批拍馬人材出國搞外交,肯定收獲不小.可現在這些人材卻留在內地為害四方,不使其槍口對外,倒是我這樣只會說真話的笨蛋被踢出來丟人現眼,有損國格,實令人費解.
我們搖搖擺擺地來到一個陡坡,師父每次都要我在此停車後再起步,誰知我減檔靠邊時,老頭突然又大聲質問:你想做什麼?!聽起來好象我準備搶劫他似的,這傢伙的中國話實在有待改進.
考官每一句責問對考生來說都是五雷轟頂!我驚道:靠邊停車呀!””!他大聲說:!
師父你害死我了!我心里暗罵,再度上路,直到另一個更陡的坡前,他才招呼我靠邊停車,半坡起步.這半坡起步似與內地不同.我需把車停好,掛空檔,拉手掣,然後把手腳全部收回,以示到位.接著踏下離合器,掛一檔,一手松開手掣,腳慢放離合,待車身微微震動時,把手掣慢慢松完.此時必須用離合器把車吊在坡上數秒不動(前後滑動超過一米則下課),考官認為可以了,叫走,才能全放加油前進.
我小心翼翼,毫無差錯地完成動作,繼續前進.一路無車,我掛到四檔.按平日積累的經驗,想象路中央有一條白線,把自己的身體放在這白線上行駛,車身很標準地按考試要求,一直離路左邊線一尺左右.
車輛飛馳,中規中矩,無可挑剔,雨景甚美,老考官似乎要睡著了.我連連稱贊自己干得漂亮!
睡吧,老不死的!這對咱倆都有好處.
不過他一直沒睡,矇著眼到了倒車場,才打了個哈欠說:一二三四五,你隨便選一個.
我一向討厭四字,所以選了五號框.
此時已到了最後關頭,我全身神經繃緊了!
這時候死,最不值.
巴頓將軍說:一個真正的軍人,應該倒在最後一場戰鬥中的最後一顆子彈下.
照他的話推理,一個真正的考生,應該死在最後一場考試中的最後一關了?
這顯然是胡說八道,他自己也因這句傻話而死去.
如果我相信他的話就沒有今天了.
我把車穩穩地、方方正正地停在了那枷鎖似的白框內,即使拿卡尺來也量不出有何誤差.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還沒敢笑出聲,之前那位死難的考生提醒我,要記得把一切東西都關了才下車!
好了,确實每樣東西都不動了,我可不想千辛萬苦之後,死在一丁點小毛病上,恨不得掏出手槍對車子轟幾下,以确保它不會亂動起來(兔死狗烹).
下了車,關上車門,老頭子揮手要我跟他去,師父滿臉的笑容告訴我,ok!
這一刻我心花怒放!

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中國又和別國干仗,招募澳門的司機為國開車.那麼你可以看到他們的表現:當和敵軍車輛遭遇時,他們一定會看看路邊是否有交通符號,如果剛好有個讓車符,那他們會很有規矩地讓敵人車輛先過,然後才大打出手.沒有特殊情況,他們不會損失車輛,但你也別指望他們能按時到達目的地.一個沒有交通符號的荒涼路口對他們來說,比一大堆紅綠燈更難對付.遇到這種路口,他們會停下來東張西望,然後下車亂哄哄地討論一番.最後,十有八九,他們會推選出一個人作為臨時交通警察,指揮他們通過這個荒無人煙的路口.

我跟在鬼子屁股後面,一路向難友們揮手致意,把那些還沒考和考糊了的傢伙羡慕死了(恨不得踩我一頓!),然後進了機械室.
考官指著機器開始提問,我都對答如流.他忽然問我:機油泵在哪里?我指了指缸底,他又問:從外面看得見嗎?我答:當然看不見.他說:你蹲下去看.
我蹲下一看,氣得半死,原來缸底拆開了!
!你這算什麼問題!?
好吧,再問你一個,水泵在哪?
我指了指.他又問:水泵里有什麼?
我一一作答,他說:還有呢?
還有?我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他說:還有水嘛!我差點昏倒.
他漫不經心地在某處指了指:這是什麼?
我忙伸頭去看時,他已把手拿開了,我估莫著說:隔力子 (離合器)!
,飛輪!
還沒等我喘口氣,他又指著氣門彈簧,問我是做什麼用的,我說是在搖臂把氣門壓下去後,由它再把氣門彈起來.
他搖搖頭:,是關閉氣門用的.
TMD!這不是一回事嘛!
這時我才明白機械師父的話是什麼意思.
我當場被宣布不及格.如果放棄再考,可以拿到小汽車駕照,若不死心,交八百元報名費,一個月後卷土重來.
我向每個見到的人大吐苦水,幾乎淪為祥林嫂的翻版.但每個人都鼓勵我再考一次,他們說:第一次他一定會刁難你,第二次就容易多了,第三次就更……”
這叫一鼓必敗,再而升,三而盈.與兵法是相反的.我自己也不想善罷甘休,便又報了名.如果又考不過,我可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考了.
走出考場,一個不知叫什麼會的老女人,過來祝賀我過關,然後要我給一百元利是.這是什麼臭規矩?簡直亂收費嘛!不過雖然機械沒過,但過了駕駛關仍令我心情不錯,便給了她.

家人給我寄來忘在老家的筆記本,教車師父也不知從哪里抄出幾張筆記給我,我把它們再度背得溜熟.
考試時間在十月十八日.吉利的數字.
別看教車師父在車上狠狠地責備我,其實他還是很關心我的.給了筆記後半個月,他又打電話來問我考得怎麼樣,我說因為要等筆記本耽誤了些許,他要我考到了告訴他.

光陰似子彈,轉眼到了考試的日子.很怕請假的我,硬著頭皮請了兩小時假,早早來到考場.這之前,我差不多已把幾份資料倒背如流.
原以為考機械較簡單,考官們應先把我們這幾個搞定再考其他人,誰知他們硬是把所有人都考完後,才叫我們,這時我們已等了二個多小時.其間我又把資料看了七八遍,差點把紙都看穿了.
一個考官走過來叫了一個人,是上次考我駕駛的那個洋老頭,我心中暗喜.誰知又來一個考官,叫了另一個人.我想:壞了,不知輪到誰考我?
我這人大約天生是等待的命,當所有人考完了,才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定睛一看,考官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個子,走路搖頭晃腦的象十分一周星馳.
跟考官進了機械室,他一揮手,象彈煙灰似的指了幾個地方問,我對答如流.他歪著頭想了想,指著交流發電機後面突起的一塊問我是什麼.我一陣緊張,這地方師父沒提過,而且在駕校的樣機上根本就沒有這東西.我只有亂猜:保險絲?接線盒?””不對.考官又一揮手:到後面來.我們轉到機器後,他大約是掌握了我的弱點,指著化油器邊上一個透明的玻璃盒問我是什麼,我又被問住了!這個東西師父可沒講過.
兩個問題答不上來了,考官眼見勝券在握,假惺惺地提醒我:小心不要再錯了!然後他指著汽油機底盤旁附著的一個拳頭大的鐵傢伙問我是什麼,我又啞巴了,因為教車師父的樣機上也沒有這玩藝!
,再給你一次機會.考官故作大方,指著化油器上的幾個小孔問我它們接到哪里.這下我徹底泄了氣!又是師父提都沒提過的.
下次學好點再來考吧.考官宣判死刑.我沒好氣地說:你問的全是師父沒教過的,還考什麼?我放棄了!
那我就不管了.考官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恨得我想咬他兩口!

失敗收場!

最後,我寫了封信給交通局駕駛員處,聲明放棄大貨車考試.一個月後,很不甘心地拿到私家車牌.
城市隱者
2001112

後記:2014,我又重考了大貨車.此時有教青局的六千元資助,又不需要考機器,我順利通過,拿到了駕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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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歌行

在那高高的青山上,有怒濤一樣的白雲!
在那無際的群山中,有我愛的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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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唱著歌,給那爛熳的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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